第125章 再也回不去了

等小景再度出关时,已经是半月之后了。

他脚下有些虚浮，缓缓走出寝殿，外头阳光明媚灿烂,让多日不见阳光他,骤然有些失神。

小景比越无尘率先醒转,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师尊。

与其相对无言,索性在越无尘苏醒之前,独自离开他寝殿。

不过短短半月时间，道宗上下就变得人心惶惶起来,原本安宁氛围,好似一夜间就被打破了。

即便小景不问,也大抵能估摸出来，在他闭关时日里,楚寒衣一定打上过门来，厉声声讨,让他们把林景交出来。

实际上,同小景猜测一般无二。

在他闭关期间,楚寒衣来了数次,每次都声势浩荡，来势汹汹,言辞冷冽，要求道宗将林景全须全尾地交出来,否则便不客气了。

道宗上下这回出奇得团结,誓死也要保护林景安全,死都不肯将人交出去。

因此,在这半月时间内,又死伤了不少人。

而这一切很快就能结束了。

小景亲手复生师尊同时,又亲手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事情由师尊而起，也该由他来结束。

小景闭关出来后，却再一次同林墨白相逢了。

现如今林墨白好似一夜间就衰老了，头发斑白，面容憔悴，再不似曾经那般傲然。

有只是麻木冷漠，甚至是深深绝望。

林墨白在得知林景回来消息时，第一反应就不敢置信，觉得一个已死人，不可能真正地回来了。

这一定是常轩搞小把戏。

第二反应便是，万一他弟弟林景真回来了，那么林剑山庄就有未来。

无论如何，林墨白在癫狂了几个月之后，慢慢平息下来，胸口团聚着股热气，一路马不停蹄地从林剑山庄赶至了道宗。

在得知林景为救越无尘，而选择闭关之时，便决定守在外面等等。

在守在道宗这几日里，长老们原原本本，毫无任何保留地将“家丑”告知了林墨白。

林墨白当时听了，先是万般难以置信，后来才是仰天长啸，万般悔恨懊恼，几欲吐血，只觉得胸口那团火，烧得他几乎无处遁形了。

经历过丧弟之痛，林墨白再不似当初那般高高在上，咄咄逼人了，他在失去林惊鸿日子里，想了很多很多。

重新审视了自己，这才发现一直以来都是他这个当大哥错了。

他错了，错离谱，大错特错。

七年前，他不该不相信自己二弟，还任由二弟受冤而死。

七年后，他也不该百般嫌弃常轩，甚至还做出伤害常轩事情。

一直以来，林墨白都太在乎林剑山庄声誉了，太追求那些权势。

失去了两个弟弟之后，他成为了彻头彻尾孤家寡人。

失去了曾经一切。

林墨白才堪堪明白，如果真在乎一个人，就应该全心全意地相信，就应该在对方经历委屈冤枉，污名缠身之时，挺身而出，站出来保护。

而不是冷眼旁观，百般嫌弃，甚至出于各种各样理由，从后推波助澜，让事情越来越糟糕，越来越恶劣，最终无可挽回。

是他虚伪自私，害了自己亲弟弟。

也许，他从来都不曾真正地了解过林景，也从未了解过小景。

事已至此，林墨白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二弟做什么。

也不知道，这一切一切，是否还有挽救机会。

他只知道，大战在即了，魔皇再度问世，将整个修真界搅得天翻地覆同时，势必不会放过曾经囚|禁过他林景。

林墨白现在什么都不想了，什么也不顾了，林剑山庄终究是败在了他手里。

现如今，他只想再为二弟做些什么，即便二弟不再需要了，他也想做点什么。

哪怕是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林墨白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弟弟，再度落至魔皇手中。

得知一切真相后林墨白，总算明白了当初林景死都不肯说出真相原因。

并且知道，他二弟，从前那么温润良善一个人，至死都是一颗赤忱之心。

一直到死，都在为师门，为修真界而战。

当之无愧英雄，一颗熠熠生辉明珠，却因为世人猜忌，嫉妒，冷漠，芥蒂，而蒙尘了。

这些都不是林景错，也不是常轩错，而是曾经伤害过他们这些人错。

小景站在殿外，遥遥望见台阶下站着林墨白。

看着自己记忆中大哥，已经苍老到头发斑白了，昔日风华早就烟消云散。

现如今林家主看起来，再不似曾经那般意气风发，高高在上，傲视群雄。

而是真真像是一位失去了至亲可怜兄长，红着一双眼睛，苍白嘴唇不断蠕动着，脸皮也微微发颤。

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哭出声来，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神情，让林墨白看起来好像一条丧家之犬。

竟还显得有几分凄苦可怜了。

小景看着林墨白，没有开口。

林墨白看着林景，也同样没有开口。

即便没有开口，也好似说尽了千言万语。

终于，还是小景率先开口了，他站在了林景角度上，甚得体大方，风度翩翩地拱手，低唤了一声：“兄长。”

然后就看见林墨白发红眼睛猛然睁大了，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神情，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苍白得毫无任何一丝血色。

好似极难以置信，又极其欣喜若狂，林墨白下意识往前冲了一步，很快就面露迟疑地停下了，好似有些顾虑，所以迟迟不敢上前。

直到小景又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是啊，确是好久不见。

七年了，足足七年了，林墨白再一次看见了昔日林景。

可时至今日，真相大白，他回顾自己曾经，发现他从未好好对待过自己这个二弟。

从未好好对待过！

在林景风光无限之时，他只是把林景当成家族荣耀，一个让林剑山庄扬名立万工具。

在林景跌落尘埃，狼狈不堪之时，又处处嫌弃，百般觉得他不如当年。

却浑然忘记，林景当初到底是怎么跌落尘埃。

明明是他们这些人，伸出了手，活生生将林景从高位上拽了下来。

又怎么有脸面去指责常轩堕落，常轩不堪？

常轩能走到当初那一步，就是他这个当大哥一手促成。

他没有好好珍惜昔日风光无限林景，也没有好好善待跌落尘埃常轩。

现如今他，已经不配林景唤他一声兄长了，再也不配了。

林墨白忍不住悲从中来，掩面哭得泣不成声。

哭尽了这些年愧疚折磨惭愧，以及现如今深深忏悔。

他其实不再奢求，能和林景冰释前嫌，破镜重圆了。

来时候就已经想过，会和林景割袍断义，分道扬镳，甚至疾言厉色地争执，最终无可挽回。

可是……林景还是跟当初一样温润如玉，容貌上不曾有半分改变，仍旧与当初风光无限时一模一样，像极了头顶清冷明月。

好像曾经苦难未曾压垮过林景脊梁骨，他仍旧是骄傲，明亮，一颗熠熠生辉明珠。

甚至，连唤他兄长语气都一模一样！

真是林景回来了。

可是，林墨白却再也没勇气，同林景对视了。

在林景温柔又悲天悯人目光注视下，让林墨白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个跳梁小丑。

不过就是苍穹之下，一抹凡尘罢了。

而林景已经超脱凡尘，真正做到拿起又放下，看淡了人世间种种，博爱又悲天悯人，慈悲又冷清面容，让他看起来好似个得道高人。

周身都散发着璀璨耀眼光泽。

那一身白色道袍，不染纤尘。

让林墨白自惭形秽，再也不敢同他对视了。

“兄长，现在还不是哭时候。”小景缓缓开口道，“我想，师长们已经将事情前因后果，如实相告了。现如今玄魔之战一触即发，儿女情长应该放在一边了。身为修道之人，必将天下苍生放在首位，随时随刻准备为其殉道。”

“对，你说得对，大敌当前，确不该再议论那些儿女情长，只不过……”只不过他实在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他实在忘不了此前种种。

那些记忆实在太沉重，也太痛苦了。

他此生都没办法忘怀，也没办法释怀。

又没办法去责怪埋怨眼前林景，就只能是林墨白自己错。

是他自私虚伪，自以为是，一次次地将常轩推向深渊。

最终造成了无法挽回大错，甚至还害死了林惊鸿。

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了，如果此次不死在战乱中，往后余生会一直活在痛苦回忆里。

林墨白已经一眼就能看到自己未来了，他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照影，明年春天，林剑山庄海棠花开了，你还会回来看么？”

小景听罢，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便不回去了，我是个出家人，四海为家，不应该为了任何人而停留。”

语罢，他转身下了台阶，同林墨白擦肩而过一瞬。

又再度听见林墨白隐忍，沉闷哭声。

林墨白好像一条丧家之犬，在他面前卑微到了尘埃中，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再也回不去了。

前尘往事就是一根毒刺，时时刻刻都扎在小景心里。

那个胎死腹中可怜孩儿，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小景，当初惨案多么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小景可以原谅从前一切苦难，但唯独对孩子死，永生永世没法释怀。

那是他和师尊长子，一个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世间可怜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