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凡人亦用功
小九知道,刘叔这蟹,其实来得有些不容易。
七舍村与东海之间,隔着高高的少清山。说是靠海,其实要看到海可要着实费些功夫,更别谈到海边还要攀山越岭跋山涉水了。
少清山一边濒临东海,这东海近岸约两三千里都是凡人海域,未见凶恶海兽,少量八翼鱼等灵物只潜在极深的海底,寻常凡人并不得见。
这片海面既少风暴巨浪,又多鱼群虾贝,故常有凡人渔船来此捕捞。
三千里海面外,修道界称之为归云海,风浪渐恶,凡人不敢涉足。
归云海域较凡域更为灵气充沛、海兽又多,修士时常来这里历练寻宝。
至远至东处,便是传说中险恶无比、连修士都不敢轻易一行的孤崖海。
少清山脚下的一片海滩,虽无人居住,但因山脚处有两口清泉,时常有远处的渔船来此歇脚补水。七舍村民农闲的时候会花些时间来此买些海产品,得翻过山,不好走。
六哥见村民要辛苦翻过几重山岭才得到海边,交通不易,有心相助,不好明着开山辟道,便故将自己探到的鹿饮涧小道透了个信儿给刘叔。
刘叔果然寻到了近路,一路砍灌木平坑洼开出条好走的道儿来,才能买到这小毛蟹。
刘叔抬头看了看刘婶,眼里满是笑意。
“我自己又私心多留了一盆!船老大说这蟹就现在最好,肉厚壳儿软,油里滚一下就鲜得不得了!你刘婶娘家靠海,以前时常有新鲜海产吃,到我这里,总抱怨这里味道淡!这下可好,我时常走走,多弄点海味给你和刘婶尝尝。”
坐在灶台后添柴的刘婶笑意盈盈,火光映得双颊通红。
小九也抿嘴一笑。
小九自幼好食甘鲜,师兄们疼她,不论凡域灵域,时常去海上捕些难得的巨螯虾、软壳蟹之类供她解馋,倒不是真的稀罕这小毛蟹。但小九看刘叔刘婶这般情意,这小蟹的滋味自是与寻常海鲜不同。
小九捞起个凳子就近坐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小蟹,盆里几只小钳子高高举起来想要夹她的手。
花妹和碾子也凑过来嚷嚷着要抓蟹,碾子的小手伸到盆子上方又畏畏缩缩地不敢,进了又退,花妹空在一旁助威:“哥哥,你抓呀!你抓呀!”
小九抓住碾子的一根小指头,轻轻捅了捅一只小蟹的背,那只蟹气急败坏地把双螯一阵乱挥,却无法夹到在它背上祸乱的小指头。
小九教碾子小心地避开小蟹的双钳,用两根指头自那蟹的背肚处捉住,将蟹抓得离了木盆。
花妹一阵欢呼,碾子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刚想举起来给他娘看,小指头碰到乱动的蟹脚,只感觉硬硬戳戳的,心里一阵慌张,蟹“啪”一下摔回盆里,砸出一朵大水花。
小九和刘婶笑得肚子疼,碾子抹抹自己脸上溅上的水珠,围着木盆转了半个圈,一时不知道怎么继续下手。
小九顺手从灶台后的柴火堆里拔了两根细棉花枝子,递过去,于是,欢欢喜喜的碾子和花妹一起继续在蟹盆里戳来戳去,玩得不亦乐乎。
没过一会,厨房里就白汽蒸腾,带甜的米香渐渐溢散出来。
小九陶醉地吸了口气,这清香味,真个比师父的灵果园还令人舒坦几分呐!
待米粉熟透,小九拖过石臼,与刘叔合力把熟粉倒入石臼,握住木杵开始捶打。
小九其实最爱干这道工序,一下下的“噗噗”声甚是悦耳,带着独有的节奏,熟粉就在不停的捶打声中渐渐软粘晶莹,每一次敲下木杵,都会感觉手下的米粉正在变得越加富有弹性。
小九心里暗暗得意:谁能知道这捶打的力道里
悄悄加入了“生生不息诀”的暗劲,周流不息,均匀绵长。
每一次下击的力道都带着口诀密窍,灵力一丝丝地释放出来,温和地包裹着米粉又渗入米粉,灵力掌握得刚刚好,正好令无数力道反复“揉搓”,米粉中的清香完全被释放出来,杵出的熟粉才会更加软糯香甜,别有滋味。
当然,不要明着让师父他们知道就是。
师父虽教导他们几个体谅世间疾苦,适时义助山民,却轻易不许他们用灵术帮助村民解决问题,说不宜干预世间太多。
前年春上连日多雨,六师兄见将有山洪爆发,欲施法令山洪改道,使其直往大海泄去。师父止住他,只令他提早通知村民收拾财物迁往高处,又让二师兄去教村民加固河坝。
待山洪过后,村民们忙着修复被洪水冲毁的房舍猪圈时,师父也令师兄弟们去搭个手。
六师兄嫌这般做事不甚爽利,问师父:“为何不一开始就为村民免去祸事?”
师父道:“人人皆须知晓,有多大力便做多大事,不可借外力,不可生妄想,自己凭自己的本心,自己为自己搏个前路,才是生活之要领。”
接着师父又举了个例子。
譬如你见某家盖房,伐大木、请工匠、砌砖石,诸般费力,心有不忍,你便去施个运土术,几息便令木石就位,转瞬便得一屋,固然是快也快哉,房主却无法经历自建家园之过程。
毕竟经历固然辛苦,却也收获感悟。须知人生勿论苦甜轻重,皆要自尝自承担。
失了这一步一步累积的成就之感,便不能解“百米之台,起于垒土”之真义。既荒废了生存之技,又堕落了进取之心,无故帮人一时,却是毁他生路。
且他见你这般一味软善,反而易生妄念,今日你为他筑了一间房舍,明日便来求你变个庭院,后日又恳请不死之术……你倒应是不应?
“故善心亦要有原则,不可无故施恩,不可违世间常理。”
不过,这小小的年糕,是她央着刘婶让她来做的,又不是帮人家凭空变出米来,也不是用直接以灵力碎米凝糕,只是精其工、提其质,自然是无防罢……嗯,当然无防。
小九一边杵米粉一边自我解释。
不多时,臼内熟粉已杵“透“。捧出一大团粘粉,模压成型,俟略冷硬,下面就交由刘叔去切成一条条的香香的年糕啦。
咦?好像生生不息决使得比以前更流畅了?旧力未尽,新力已生,绵绵不断而毫不滞涩。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需要调息酝酿,难免就有衔接不好的缝隙。
难道,因为今儿心情特别愉快的缘故?
小九偷偷在心里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