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兄,姑姑,那些逝去的人,他们其实从未真正离去。
或许很久以后,他们留在世上的痕迹逐渐淡去,连坟茔都被风化剥蚀成平地,但是我们依然会知道他们仍然以某种方式存在,像风,像空气,无痕无形,却无处不在。
暴力与秘法,也许可以暂时隔绝我们的感知,但是真正的记忆,岂止是深深镌刻,那是自心底最深处与血脉筋骨一起生长出来的,与皮肉毛发一同发育出来的。
火烧不完,剑斩不断,水洗不尽,再大能的邪法仙道,也不能完全重塑我们的成长印记。
我们的言语、泪笑、举止、进退,举手投足之间,丝丝萦绕的下意识行为,自然而然的习惯,都永远带着少清山的影子。
最主要啊,姑姑,师父,大哥,他们身上的,以及曾经的少清山的温暖与美好,会一直留在我们心中,促使我们成为更好的自己。
……
空山静夜,幽径皓月。
夜色中的山峦如默然横卧的巨人,静谧又安详。山风吹动高树,偶有夜禽鸣声,一如少清山上所有平常又宁和的夜晚。
菡萏小院的荷塘掠过孤飞的鸟影,檐下莹然一灯如豆,照亮了茫茫黑暗,安定了人心。
迷迷糊糊似梦非梦,她看见大哥与姑姑含笑牵手,她看见师父和煦的笑容。
她追不上,又摸不着,心里却不着急,就这么暖暖地回望过去。几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什么也不说。
对望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爱,她、他们,都知道对面的人儿心里念着的是什么。
我很想你们。
我们知道。
我会好好的。
我们知道。
你们也要好好的,还要看着我。
我们知道。
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
你要长成不怕风雨的参天大树。
我知道,可是有点难。
是很难啊,世上哪有不难的事呢?你行的!我们在看着你呢!
我知道。
不要离开我。
我们不会离开你。
我们永远在一起。
……
半梦半醒,睁开眼,恍如隔世。
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安心静卧了。
天色犹暗压压的,幼蕖略作收拾,在林子里蹦了几下,深吸了一口带着露湿的山林空气,发足往山顶奔去。
金光石静静地等着她,那令人安心的厚重,亘古不变。
走完一套剑法,时机正好。幼蕖将青梗剑横于膝前,面向东方静心盘坐,将灵力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天际正好有隐隐毫光透出。
五心向天,心神守一,刹那日出,一吐一纳之间,巨石上的金光紫芒尽数没入她的体内,身前的青梗剑亦被照得明灭不定,清莹莹的剑光中,一丝紫金微光一闪而没。
吞吐完毕,山头林巅清风徐来,她跃上青梗剑,心念一动,人随剑起。一声清啸,人剑合一,笔直向上飞入云海。
山腰处,如松与云清都在凝神而听,这声清啸入耳,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欣慰的笑容。小九,果真了不得!
如松转身将轮椅转进了厨房,云清静坐下来,默思着最适合小九的功法招式。两人各司其职,默契无间。
重重云气被青梗剑冲得翻涌不休,越来越鲜明的碧空上拉出了一条雪白的云线。
下方林间一群乌头雀被惊起,喳喳而鸣。
郁郁葱葱的山林在晨曦下半明半暗,林中逐渐有了动静,少清山的鸟兽亦开始了新的一天。
远处,烟涛微茫的东海之上,海浪一如既往地一波接一波扑上礁石,溅起层层叠叠的白花。
海面上几个细细的漩涡打着旋儿,几只红嘴鸥掠过海面,尖尖细细的嘴里叼着不住挣扎的鱼儿,那是它们的早餐。
御剑如风,在东海上打了个来回。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借着九绝梭传地脉出海了。微腥的海风带着咸味,想想深海底的八翼鱼,现在她已经可以只身入海手到擒来,可是,她不想吃了。
七哥,八哥,你们在哪里?
轻轻转一下腕间的墨玉环,九绝梭静静地躺在里面,与它的主人隔了千山万水。
轻吐一口气,青梗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往回去飞去。
掠过浮光亭时,幼蕖一眼瞥见悬崖石缝里那株小松树上挂了些圆圆的物事,料想是不是结了松果儿?八哥以前一直关注着这小松树,非说是他小时候丢的松子长出来的,时不时来看一下有没有结松果儿,还保证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松树结出来的松子儿最最清香好吃。
如今竟然真的结出了好多松果儿。
幼蕖的剑光一滞,慢慢降落到与松树同高,摘了两个最大最饱满的松果在手,这才回程。
回到知味堂,果然,扎着围裙的二哥又在和三哥斗嘴,满室的烟火气。
幼蕖都不知道,稳重的三哥原来嘴皮子也这么利索,与二哥你来我往得不亦乐乎。
“小九!”二哥眼睛一亮,丢下三哥,轮椅转得嗖嗖的。
“快来吃早饭!”
被丢下的三哥赶紧端出早饭,来抢小九的关注。
几只花花绿绿的鸟蛋,几碟子香蕈笋尖,肉脯烤得焦香,灵米粥的米香四溢,小圆子上浇着金黄的糖桂花。
幼蕖恨不得将所有的碗盘都揽进怀里。
“这块笋子我来……”如松眼尖,看见一块玉髓笋发了黄,正准备挑出来自己吃。这种玉髓笋发黄便是有些老了,吃口不清脆,小九向来不爱吃。
小九却挑在了自己碗里,毫不在意地道:“没关系,我现在不挑嘴的,我发现这还挺有嚼劲。”
如松怔了怔,低了低头,再抬头时,神色已经正常:“那你再吃这个。”他将其他小菜往小九面前推了推,见小九吃得香甜,他笑得眼睛都眯细了。
“可惜,还没到打年糕的时候。”二哥不无遗憾地砸了下口。
“没关系,我可以多待些时日。”幼蕖咬着肉脯,口舌有些含糊不清。
“不行!”三哥云清却拒绝了她。
二哥如松有些愕然,拉了一拉老三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