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姜曜四更夜离开未央宫,回来便被告知柔贞公主消失不见。
这份她的信,他来来回回看了已有三遍,这会已无心思再看,随手将信笺扔到一旁。
他目光移向脚边,那只雪白的猫儿在地毯上玩耍,胡打着滚,好似还全然不知它的主人已经丢下它离开。
姜曜起身往外走。
吴怀走上前去,:“殿下,公主给您的信里写了什么?”
姜曜:“她在信里让我好好照顾你。”
吴怀没明白:“?”
姜吟玉在信上说,这段时日,她藏在东宫,多有打扰,心中愧疚,怕再连累东宫,三思之下,选择离开。她已出宫,待安定下来,会发信一封,告知皇兄情况,让他勿多挂念。
信的最后,是提了吴怀一句。
说吴怀心地赤诚,昨日替她挡鞭子受了重伤,她心里过意不去,请求姜曜务必替她好好待吴怀,还留下了一个簪子,说是赏赐给吴怀的。
吴怀听得一怔一怔的,笑:“奴婢不什么赏赐,能护着公主就成。”
说完,他又问:“那公主给殿下留什么话了吗?”
也不知这话怎么的,惹得姜曜淡淡扫来一眼。
“没有。”
姜曜神色平静若秋,声音听不出起伏,说完这话后,便往殿外走去。
吴怀不明所以,赶紧跟上去,“那殿下可差人去找找公主?公主一个人离宫,身边没有护卫,会不会遇到危险?”
吴怀还说,被曹公公拉着到一边,:“你能想到的,殿下怎么会想不到?殿下昨日夜里就派人出去找了。”
曹公公可记得呢,昨夜太子回来,看到姜吟玉留下的信,沉默不语站着,足足有半刻钟,那时面庞沉得能滴。
曹公公伺候姜曜这么多年,就没见姜曜这样过,可见太子确实是对公主上了心。
只是却没想公主这个作妹妹的,看上去温温婉婉,做起决定来,竟然如此狠心,直接一言不发就离开了。
曹公公:“先别在殿下面前提这事。”
吴怀若有所悟点点头,保证绝口不提。
秋日的天光清朗,院中草木金黄。
秋风吹过,落叶似蝶飘落。
姜曜走出院子,他身子比之前好了许多,如今吹风也不会再犯咳疾。
之前孙太医翻阅古籍,为他治得了一味药,他服下后,病情渐渐开始好转。
只是残存在他体内的毒素仍在,眼下不发还好,一旦发作起来,恐怕还会危及生命。
一个年轻的僧人亦步亦趋跟在姜曜身边。
僧人声音温和:“殿下莫担心。白马寺有僧人西渡,游历西边诸国,他一行人会在传经的路上,顺路帮殿下寻找蛊毒的解药,如若找到,必定带回长安。”
姜曜与那年轻的僧人轻声交谈。
没过多久,远方传来脚步声,二人寻声望去,见一女子从长廊边上绕来,身旁紧跟不舍两个东宫的侍卫。
侍卫抱拳禀报:“殿下,公主求见。”
安阳公主走来,给姜曜行了个礼,“皇兄。”
姜曜问:“何事?”
安阳公主偷偷瞄他一眼,挪动步子,似乎很是惧怕姜曜,声音都小了一半。
“皇兄,今日我来是和柔贞歉的。”
担心姜曜将自己赶出去,安阳公主赶紧:“此事错都在我,我昨晚想了一夜,知晓自己不该向母后告发她藏在东宫。之前她给我替嫁,我其实也是很感激她,我想与她歉!”
姜曜平静:“她人已经走了。”
安阳公主木然:“走了,去哪里了?”
姜曜不搭理她,与身侧僧人一往外走。
安阳公主小跑,跟上姜曜,仰起头:“皇兄,你是不是怕出事,所以将柔贞提前送出宫护着去了?”
两个男子的步伐大,安阳公主拎着裙裾走也跟不上他们,显得十分狼狈,再看姜曜不回自己,也丝毫也不体谅自己,委屈得不得了。
“皇兄,我不明白,你为何总是护着柔贞?我难不是你妹妹吗?”
姜曜侧过脸看她:“你有柔贞听话吗?”
安阳公主话噎在喉咙里,立马闭嘴。
此言一落,一声极其轻的笑声传来,安阳公主朝声音看去,见笑声出自一个僧人,生得极其秀美,不由轻轻一愣。
姜曜:“父皇千秋节到了,后日典礼之上,莫出差错。”
安阳公主“嗯”了一声,原先这么个场合,皇帝只会让姜吟玉陪伴在侧,如今姜吟玉不在,这事便头一回落到了安阳公主身上。
姜曜说完这话,侧身对身侧的僧人:“我还有事,过几日再召你入宫讲经。”
那僧人双手合十,角带笑,:“殿下去忙吧。”
他走后,安阳公主的目光轻轻落在那僧人身上,打量了片刻,柔声:“你是入宫来讲经文的吗?”
僧人做了个礼。
安阳公主拢了拢衣裙上的披帛,浅浅一笑:“那也来给我讲一讲吧。”
僧人“可以”,跟随在后,走出东宫。
天子寿辰,万民同贺。两日之后千秋节,傍晚时分。
长安城游人如织,天空绽开烟火,火树银花好似不夜天。
姜吟玉头戴珠玉幕离,从一处客栈的二楼缓缓走下楼梯,陈琦已经在外边等着她。
二人一碰面,陈琦便压低声音,凑近:“公主,咱们往人多的地方走,小心被人跟上。”
姜吟玉压低幕离,问:“有人跟踪你?”
二人混入乌泱泱的人,陈琦护在她周身,:“从昨日起,奴婢家门前就有人跟着,奴婢猜测是太子殿下的人。”
姜吟玉轻吸一口气,“我这两日住在客栈,没与你见面,那人应该没当发现不了我。”
陈琦“嗯”了一声,“奴婢来时,已经把那暗卫给甩开,宫里的一切也已经部署好。”
姜吟玉随着他挤入人群,透过薄薄的幕离,看着周围的景象。
街上金翠闪耀,罗衣飘香,望之如绣云,恍若仙境。
姜吟玉心跳得极其快,在人中辨别方向,紧接着远方传来阵阵的马蹄声。
“开,开——”
有骑兵握着旌旗,策马奔来,行人被侍卫赶着,退到路两侧。
“天子出行,速速避让!”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跪了下去,姜吟玉也跟随众人跪伏在地。
天子出行的仪仗巍焕,前后有皇室伴驾,华盖马车,绵延几百丈远,一眼望不到头。
礼车上回荡管弦之声,凤箫声张,丝竹歌吹。
风吹起姜吟玉幕离的一角,她抬起眼,恰巧就看见天子的马车走过,他也刚好看见车里,天子那雍容的侧颜。
身侧传来百姓的低语声:“今年坐在天子身边的是谁?”
“安阳公主。除了柔贞公主,天子最疼爱的似乎就是这位公主了。”
“柔贞公主死时被猎狗咬得面目全非,当真是可怜,也才去世没多久……”
百姓窃窃的议论声飘入耳中,姜吟玉低下了头,不知过了多久,圣驾终于远去,她随众人站起身来,冷风灌入衣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陈琦询问不紧。
姜吟玉轻声“无事”。
她也坐在父皇的身边,随他的仪仗出行,接受过百姓的敬仰朝拜,那时她从未想过自己不是父皇的女儿,也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离开皇宫。
姜吟玉心中有一方地方在轰然坍塌,心猝然绞痛,只:“无事,走吧。”
二人走在人里。
天上一朵一朵烟花绽开,平民百姓抬望眼,被光亮普照。黑暗之中,姜吟玉穿行在拥挤的行人间。
陈琦:“公主,路上行人太多了,得快一点,不然到耽误时辰了。”
他二人去的是一处城墙,那里才是地宫的入口。
走了片刻,就到城墙时,前方又传来喝声。
“让开,让开,有贵人从高台上下来——”
百姓退到两旁,给那高台走下来的人让路。
姜吟玉与陈琦分开来,抬头见他已经在另一边等着自己,便拎着裙裾,往对面快步奔走。
薄纱模糊眼前视线,她走得太匆忙,没注意到身后侍卫的呵斥声。
“快拦住那个女子!不得冲撞太子!”
雪白的云纱飘动出云的形态,笼罩住她大半个身子,引得四下行人纷纷侧目。
恍惚间姜吟玉好像撞到了一个人,身形一侧,下一刻,风拂起她幕离的一角,露出她湛湛的双目。
自然而然,她也看到了自己撞到的是谁。
姜吟玉心滞了一刻,
她对上姜曜侧身投过来的视线,那双长眸灿然若星,在她致的面容上停留了一刻。
恍如惊鸿一现,薄纱落下,隔绝了二人的视线。
紧接着,她被陈琦拉入人,带着往前狂奔去。
走了几下,姜吟玉停下步子,蓦然回首,恰巧姜曜也看来,二人隔着一重一重的人烟对视。
灯火煌煌中,他一袭华服立在那里,似簪星曳月,一瞬间好似天地间华光都落在了他一人身上,衬得周身人黯然失色。
陈琦在耳畔催促:“公主,快走!”
姜吟玉素手抬起幕离,:“等等。”
“再晚就来不及了,公主。”
陈琦又在她耳畔催促,姜吟玉依旧回首,望着姜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