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吟玉主动吻他。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后,她便松开了他,与他在寂静的夜里,相互对视。
月色将帐内照得明亮,让他的轮廓显得朦朦胧胧,有些不真实。
他眼中眸色沉静,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宁静。
在他湛然如深海般的眸子下,仿佛藏着一簇幽幽的火,随时可能升起,将她拖入火中,与他一同烈火焚身。
二人俱没有主动再进行下一步,可萦绕在二人鼻尖的气息变得滚烫。
姜吟玉道:“今日你和我说的话,我都明白,你是介怀,我不像以前一样对你主动了。”
她抿了抿唇,唇瓣上涌上一层嫣红,脸颊也漫开微微的红晕。
她生涩地勾引他,极其地不熟练,只是说几句话,还能把自己弄脸红了,姜曜如何看不出来她今日这样做的目的。
他嗯了一声,温热的气息盈满她的面颊。
姜吟玉朝他勾出一个生涩的笑容,明明怕极了他,却还是颤抖得去抱他,柔声道:“只要你不再像现在这样锁着我,我会试着主动一点。”
半晌,姜曜也没开口回应。
姜吟玉指尖蜷缩起,继续自己的动作,手臂微弯,搂紧了他的脖颈,这一次,轻轻吻了上去。她闭上眼睛,用唇慢慢描摹他的唇,将自己的身子投入他臂弯中。
她用行动,表现自己的主动。
少女唇瓣柔软若绵,男人的唇瓣薄凉且冷,轻轻一触,如星星之火落入了草原。
等到二人唇瓣分开,她颤着睫毛,檀口微张,却在这个时候,也不忘将手腕递过去,让他解开银链。
她道:“帮我解开,好吗?”
姜吟玉看着他,她一直是畏惧他,害怕他的控制欲,可另一方面,出于过往的感情,本能地想要依赖他,眼下情形,两类感情交织,在她心里迸溅出两种极端的情绪,游走出一种颤栗之感。
姜吟玉唇贴在靠近他下颌的地方,侧过脸去,面容白皙如玉。
姜曜忽然道:“明日带你去河西,见你母妃。”
这话一落,姜吟玉转过头来,目光亮了亮:“真的吗?”
姜曜当然不是因为她主动吻他,做出如此决定,是他今日得了镇国大将军的提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的刺芒确实没有必要向着她。
姜吟玉见他语气平和,知道他不是在骗自己,透过月色,望着他俊美的面庞。
对他如此举动,她自然极其欣悦,也应当感谢,可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这些日子来阴骘模样,她有些却步。
她枕在那里,心跳砰砰看着他。姜曜手臂撑在她身边,问:“你月信在吗?”
姜吟玉轻声道:“不在,还有小半个月。”
姜曜皱了下眉,说了声知道了,松开她的手。
姜吟玉不解,等他起身去沐浴,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嬷嬷教导过她,月信前后何时同房容易怀孕。算算日子,正好是现在。
而姜曜一直不想她过早有孕,刚才他那么问……
姜吟玉脸色发烫。
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后,帘子撩起,姜曜才沐浴回来。
寻常他沐浴,一盏茶时间便可,今日不知,怎么用了这么久。
他面色如常,更兼有神清气爽,姜吟玉一时不知他出去做了什么,也不敢细问。
他见姜吟玉伏那里,问:“怎么不睡?”
姜吟玉动了动手腕上银链,期许地看向他,在她的目光下,姜曜坐下,握住了她的手腕,搭上她的手掌。
姜吟玉心跳怦怦,不知他会不会解开……
终于,那条银链被从她手腕骨上慢慢移开。
“睡吧。”他将链子扔到一侧,吹灭了蜡烛。
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惯清冷的样子,仿佛刚刚动情之人不是他。
姜吟玉有些愣怔,收回了手,回到榻里卧下,
一夜无梦,翌日午后,姜吟玉随姜曜上马,回河西兰家,二人共乘一骑。
等入了城池,兰家府邸门前早就聚满了人,等着二人的到来。
当中一女子,头戴幕离,身量纤瘦,身着紫裙,正是兰昭仪。
兰昭仪一惯反对姜吟玉和太子往来,姜吟玉看到她,甚至能猜测她看到自己和太子在一起是何反应,心脏微微收紧。
到了府邸前,姜曜搂着她的腰,抱她下来。
众人看着这亲昵的一幕,一时间,偌大的门庭前寂静无声,各人噤若寒蝉。
兰昭仪得知姜吟玉会回来,今日特地带了帷帽,出来迎接。
从兰昭仪逃出皇宫,她还活着的消息,注定就瞒不住外人。兰家人也没打算隐瞒,如今兰昭仪被皇帝幽禁十几年的事,已经渐渐传开。
皇家不敢处置兰家。
兰家掌管西北要塞,护卫边防,若皇家处置兰家,岂非寒天下将士之心?
长安城没有一点动静。唯一的异样,便是皇帝从柔贞公主和亲后,辍朝了一个月,整日沉缅于酒色,郁郁寡欢,喜怒无常。
柔贞公主身世有异,并非天子亲生,天子犹然待之若嫡亲公主,不可谓不疼爱。
也不知,公主远嫁和亲,太子千里迢迢前去北凉,又将公主接回来,皇帝知道后,会是怎么样一个反应。
至少,兰家人听闻这一桩事后,心情犹如热水溅进油锅。
今日见太子和公主一同下马,兰家人心中震住。
尤其是兰昭仪,面色紧绷。
兰家人出于礼节,伸出手,请太子和公主一同入内。
众人里三层外三层簇拥太子,跨入兰家的门槛。
他着了一件玄色锦袍,腰间配华贵宝玉,走动间,宝剑上穗带轻扬,身量颀长,若芝兰玉树。
兰家儿郎,俱是伟岸身姿之人,然而太子走在其中,姿态风流,还是将一众儿郎都给比了下去。
兰家人簇拥着公主,进了正厅用晚膳。
一丈宽的紫檀木圆桌,摆放了丰盛的菜肴,兰家人在四周坐下。
兰家外祖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向姜吟玉问了几句近况。
姜吟玉笑着回答:“外祖不必担心,我在北凉没有受伤。”
兰家外祖和蔼地“哦”了一声。
渐渐的,席间再次冷了下去。
也是,太子在这尊大佛在这,谁敢说多说一句?
出席的兰家女眷,对太子的风姿早就有所耳闻,偷偷用目光去瞄,瞧见太子俊美是俊美,却甚是清冷,不近人情,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周身气场强势,令人难以忽视。
与这样的人相处,总是要屏着一口气。就像面对那圣山上的雪,只敢远观,不能亵渎。
可圣人也有动凡心的时候——
只见太子和公主低低的交谈,询问公主喜欢吃哪道菜,亲自动手帮公主夹菜,又给她舀汤。
公主接过,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这一幕映入席间人眼中,人人心头泛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姜吟玉怎么会察觉不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维持得体姿容,不露半分内心,轻握碗勺。
一顿饭,众人吃得各有心思。
宴席散后,天色暗淡下来。众人起身,相继离开厅室。
兰家外祖瞧一眼外头,对姜吟玉道:“天色已晚,公主还回军营?我已经令仆人,将公主的厢房收拾干净,公主若疲惫,可休息一夜再走。”
姜吟玉点头,笑道:“自然是要留下来的,我与外祖好几个月未见,想和外祖还有母亲说说话。”
兰家外祖和煦一笑,苍老的双手拢住姜吟玉的手,夸一句好孩子,之后看向她身后的姜曜,问道:“那殿下呢,今夜是否留下?”
姜曜颔首。
兰家外祖回头,吩咐仆人:“快去给殿下也准备一间厢房。”
“不用了,”姜曜道,“我与公主同住一屋便可。”
太子这话,竟是要和公主同榻共枕。
兰家外组一愣,还没说话。立在他身侧的兰昭仪,蹙了蹙眉,唤道:“殿下。”
众人被这声音吸引去。
兰昭仪走出一步,紫裙翩跹,簪环微晃,她一如以往的美貌动人,唇角扬起笑容道:“可否请太子过来一步说话,是有关阿吟的。”
姜吟玉仿佛预感到什么,紧张出声道:“母亲,太子今夜就走,不会留宿。”
下一刻,姜曜的声音响起,“您想与我谈话,自然可以。”
他低下头,对姜吟玉道:“等会回来。”
姜吟玉阻拦无果,衣袍被冷风吹起,只能看着他随兰昭仪往外走去,身姿融入月色之中。
屋檐灯笼摇晃,投下光影落在人脚下,晚风徐徐拂来,荡漾一池的湖水。
兰惜与姜曜出了厅堂,二人步入兰家的后花园,在池塘边停下。
西北的冬日比其他地方走得都晚,寒风瑟缩,兰昭仪双手拢着袖摆,望向池塘里的凋谢的睡莲,开口声音缥缈。
“殿下,昔日在宫中,你如何答应我的,您还记得吗?”
姜曜道:“自然,我说要向天下公布柔贞的身世,将柔贞留在宫中,您反对,称此事要与您再商议。”
“那太子殿下与我商量了?”
兰昭仪轻笑,偏过脸来轻声问。
她的容貌已经不复盛年,眼尾露出细纹,岁月却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惊艳妩媚。
她的女儿,确实十乘十继承了她的美貌。
兰惜余光淡扫姜曜一眼,“太子殿下不顾天下流言,将我女儿从婚典上带走,想过置我女儿于何处境吗?”
随着她一步步走近,漆黑的光晕在她脸上变幻,那一抹挂在她唇角的笑容,渐渐也消失不见,换成了一种紧抿的状态。
女人的话,像是一根根尖锐带着冷意的针,直直朝他刺过来。
“她是你的侍妾吗,被你日日藏在军营中?是殿下您的玩物吗,不清不楚地跟在您的身边,您将她当做什么了?”
她与女儿分隔十几年,十几年的思念都化为了强烈的爱欲,不想让女儿遭受一点伤害。
可兰惜能怪姜曜吗?
不能。
她清楚地知道,如今的流言是怎么来的。是她女儿喜欢上太子,才让太子变本加厉,得寸进尺,致使流言愈演愈疯。
兰惜停下了步子,冷风灌入她袖摆,飞扬如皱。
风吹来姜曜的声音:“柔贞会是我的妻子。”
兰惜反问:“妻子?”
姜曜对她咄咄逼人的话语并未感到冒犯,相反能理解她的心情,道:“您因为现在的流言,劝阻我离开柔贞,可又有什么关系,她早晚嫁给我,成为太子妃。长远看来,这些的流言根本不足以放在心上,百年之后,青史上,谁又会提帝后二人早年这些毫枝末节的过往?”
他顿了顿,声带笑意,“若柔贞不嫁给我,野史才会肆无忌惮编排我二人。娘娘,不管您的女儿嫁不嫁,她这辈子和我的名字,注定是解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