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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凛冬,京城又下了一场雪。
茫茫大雪葬着万里河山,覆盖了血迹干涸的土地、横尸万计的骸骨和一世英烈的忠魂,歇下了大楚和大绥的战火,你征我伐足有十年的两国终于议和了。
巍峨皇宫里,嘉靖公主不愿和亲自刎未遂的事儿闹得不可开交,大楚上下十几位皇子统共就这么一位公主,太后皇后哭倒于圣上跟前,恳请收回成命,事情发生不到半日,一道圣旨降在了孟将军府。
点孟府长女孟初雪作永宁公主,即刻前往大绥和亲,不得有误。
孟将军何等暴脾气,提着剑就进宫去了,孟将军府世代英良,立下无数战功,单说这大楚和大绥十年征战,若非孟将军府苦守,成为最有力的一道防线,大楚的江山早就被践踏于大绥的铁骑之下。
孟将军有两兄两子先后战死沙场,如今女儿又叫人送去和亲,皇帝做的这是什么事,这是卸磨杀驴的混账事!
怎么,他的嘉靖公主是心头宝,他的闺女就不是了?
孟初雪从小体弱,莫说是千里迢迢送到那北寒之地去和亲,哪怕是出趟远门也是前呼后拥生怕出一点事儿,点她和亲?怕是点她送死才对。
半个时辰后,孟将军回来了,整个将军府的眼睛都盯着他,孟将军手中的剑哐当落在了地上,在那高悬青檐下的“忠肝义胆”的御赐牌匾之下失声痛哭。
孟初雪被两名丫鬟搀扶出来,拖着羸弱的身体轻咳安慰道:“爹爹,勿要伤心,女儿早晚嫁人,若是这一嫁真的能换来大楚和大绥的百年安宁,女儿心甘情愿。”
孟将军闻言哭得更是肝肠寸断,情景凄楚万分,外头的墙头上蓦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公子音,道:“爹,我代姐姐去呗!”
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望向墙头处,天性风流放荡不羁的二公子回来了,艳红的身影在堆满白雪的墙头上格外醒目,他从墙头上跳下来,踱步至厅内,一张艳容照开了这片凄冷的天地。
狭长的凤眼波光潋滟,如含清辉皎月,绯红薄唇比常人过分艳丽,令他比别的男子多添了一分女气,但剑眉斜飞入鬓,墨色微浓,使他不至于雌雄莫辨,只是精致仿佛玉人一般。
若说孟初雪是清冷孤绝的一株白梅,那孟初霁是一朵灼灼如火的红莲,两人为孪生姐弟,有着相似至极的脸,但画风截然相反,大抵若不是姐弟二人一起生出来,谁都想不到同一副皮囊能显现出如此天差地别来。
孟初霁停在自家姐姐身边,与羸弱的姐姐昭昭成为鲜明对比,扫过这一厅的人,道:“全府上下独我不争气,不会武功,不会骑射,读书不好,不肯用功,成天斗鸡遛鸟,不学无术,总要为孟府做些事情,索性孟府还有几个堂兄幼弟,非我一个男丁,就我吧。”
“弟弟!”
孟初雪被他的荒唐之辞给惊住了。
厅里所有人都被他的荒唐之辞给惊住了。
孟初霁朝孟初雪一笑,笑容昳丽非凡:“姐姐,嘉靖公主是皇室掌中之宝,你是我们将军府的掌中之宝,没道理我们家的姑娘就比别人家的姑娘差些,左右我跟你长得像,旁人认不出来,我也不会叫旁人认出来,且心安。”
顿了一顿,孟初霁又看向孟将军,道:“大楚和大绥打了那么多年,双方都伤了元气,就算儿子被发现,也万万不会开战,所谓和亲不过嫁个人去图个心安,是谁又有何妨呢?难道一国之君,还真缺个女人不成?”
“大绥一年有半年下雪,姐姐体弱畏寒不好折腾,我们真要眼睁睁看着姐姐去送死?”
孟将军哑口无言。
他还是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儿子如此聪明睿智伶牙俐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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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初霁撩开衣袍跪地,恭谨磕了一个头。
孟将军大手颤抖着,半天没有伸出去,其他人均是潸然泪下,红了眼眶。
孟初霁伏地不起,直到听到孟将军说:
“我儿请起。”
孟初霁缓缓闭上了眼。
大绥接亲的队伍明日清晨启程,孟将军半夜披衣起床,提着酒壶去到孟初霁的房间,想着父子两人好好谈一谈,但是推开孟初霁的房间,发现孟初霁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书信一封。
千里迢迢,万里冰封,和亲队伍行了两个月,才至大绥。
大绥的确是冷,同样都是下雪,大绥比大楚要冷得多,那雪也大得多,一下就是半天没完。
进到大绥王都,暂时下落驿馆,等待绥帝传召。
这期间孟初霁并不能安歇,要换上大绥的喜服,戴上大绥的凤冠,过不久也要同大绥的人拜堂成亲。
说起来,和亲之事虽定,至于究竟与谁相和,却是半点不知,估摸着应是绥帝。
听说绥帝六十多岁了,若是入宫为妃倒是不愁了,想来年老体迈床上也做不动了,也就不会发现他是个男儿之身了。
孟初霁关上门换喜服,贴身小厮阿福拿着喜服鼓捣了一阵,半天没理出哪儿是哪儿,孟初霁看着捉急,忍不住道:“嗨呀你怎么这么笨,我来我来。”
大绥派来伺候的宫婢敲了三次门了。
阿福讷讷的将衣服献过去,挠了挠耳朵,把别在耳后的绢花都给挠歪了。
孟初霁瞅了一眼忍俊不禁,笑吟吟地开口:“阿福,你扮姑娘家家还是蛮漂亮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长得那么清秀?”
阿福窘迫,孟初霁将喜服拿着对着自身比划了两下,解了盘扣往身上套,阿福惊道:“少爷,你外边的裙子不脱吗?”
“脱什么脱?”孟初霁已经套上去了,“等回头洞房花烛,我那未来的夫君替我解罗裳,解了一件又一件,解了一件又一件……嘿,小娘子,你怎么穿这么多?夫君大人有所不知,这是吾等闺房之乐……”
孟初霁身材匀称,体格偏瘦,架子骨极好,穿什么像什么。
阿福翻了个白眼:“少爷,你穿反了。”
“……是吗?”
孟初霁低头一看,还真是。
脖子处有点勒勒的。
宫婢来敲第四回门了。
“公主,迎亲的队伍等候多时了。”
孟初霁发现这喜服脱下来也挺费劲,他素来怕麻烦,心一横道:“算了,就这样吧。”
反正两面都一样,除了脖子有点勒,背那儿有点紧以外。
“少爷,呸,公主,你这样不行。”
甭管嫁谁,入了宫要见多少人,岂不丢了大楚的颜面么?
“有什么不行?”孟初霁替他扶正了耳边的绢花,推了他一把,道:“快去开门。”
阿福只好过去开门,等他再回身望向孟初霁,孟初霁已坐在梳妆台前,头上罩了盖头,声音淡淡,沙哑中含着一点生硬造作的妩媚:“劳烦诸位久等了。”
与孟大小姐平日里差不离了。
宫婢上去搀他,阿福紧忙过去搀他另一只手,出了驿馆,上了花轿。
孟初霁坐在轿子里听着大绥百姓的欢呼声喧哗声,隐隐讨论着她这位前来和亲的公主多么貌美,心里微微自嘲:呵,他以后就只能是个女人了……
花轿晃悠了半个时辰,到了大绥皇宫,轿子落地那一刻,鞭炮烟火齐鸣,耳膜都要被震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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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帘被掀开,明光与寒意一起奔涌入内,一只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孟初霁见过很多双手,阿福的三大五粗,姑娘家的细腻白皙,他阿姊的柔弱无骨,但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骨节分明修长厚实的手,掌心的纹络每一根都很清晰,微微屈起手指,说不出的好看。
孟初霁把手放上去,与他的手交叠,发现两只手握住一起,他的手显得有些秀气,又是觉得怪异又是想笑,就这样光看手,都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个男的。
孟初霁跟着他亦步亦趋的走,两侧响起欢欣奏乐,被牵着跨过大殿的门槛,身上的薄雪慢慢融化,只听宦官高声唱喏道:
“和亲册妃大典正式开始。”
孟初霁一听,微微一喜,心道:妃?
果然是入了那老皇帝的宫闱了么?
一眨眼,脑子里跃出了不下二十种病状来,每种都能作为躲避承恩的理由,准保绥帝知道了看见他就倒胃口。
殊知那宣旨的宦官气不带喘一口念了一大段一大段,末尾处乍然蹦出“太子妃”三个字来,孟初霁只觉当头被人敲了一棒。
“钦此……”
圣旨读完。
殿中大臣齐齐拜伏:“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娘娘。”
孟初霁差点绷不住仪态。
许是觉察到了他的异样,身旁与他双手交握的人轻轻问了一句:“可安好?”
温润雅彦的声线极其悦耳,低沉宛如琴音嗡鸣,清澈不含一丝杂志,徐徐缓缓的似要流到人心里去。
孟初霁心中一凛大感不好,这么年轻的声音,只要不是那二两肉不好使,今晚怕是少不了抱着他喊一通“美人”,那他该怎么糊弄过去才好?
想着,身体就禁不住抖了一下。
被自己恶心的。
裴璟看着身边娇弱的女子,眼神似水温柔,愉悦含笑。
她定是吓着了。
和亲队伍未及王都的时候他就打听过,永宁公主是孟将军府的长女,身子羸弱足不出户,千里迢迢嫁到大绥来,内心必是惶恐,若不然怎么连喜服都穿反了。
这是他的太子妃,以后执手一生之人,心中自是无限怜惜。
如此一想,便又将他的手握紧了些,希望能让她不那么害怕。
孟初霁顿时恨不能掀了盖头跳起来。
要完!
这是个色中恶鬼啊。
还没入洞房,他就偷偷占他便宜,好在他姐没嫁来。
今晚怎么办?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