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很享受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留给他的余韵。
所以他并不吝啬地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思考。
那些被他操控的咒灵组成气息污秽的墙,不断地发出痛苦的哀嚎。
长相怪异的咒灵面孔上冒出扭曲的,人性化的表情,它们的躯体蠕动着,仿佛在一刻不停地忍受着非人的折磨。
如果说教皇操控人类时就像行云流水般流畅,那他操控咒灵的情形更像是某种强烈的排异反应。
咒灵的躯体出现了明显的副作用。
像是超出阈值的一次性工具,用完后便不再具有任何可利用价值。
——但教皇对此视若无睹,没有丝毫神情上的变化。
他只是冷漠地等待他们的答案。
钉崎野蔷薇和狗卷棘面色严峻,全然像是面临什么生死难题,后者为了更加方便交流,默默地拿出手机。
鬼娃娃抱着变得破破烂烂的哭脸布偶站在他们的身后,尖尖的下巴埋在布偶的肚皮上,那张小小的脸流淌着鲜艳的血丝,宛如乖巧的人偶。
非常安静,安静到透出几分诡异。
这让钉崎野蔷薇不由转身去看她:“由里子?你怎么……”
鬼娃娃:“为什么?”
她很突兀地打断钉崎野蔷薇的话。
那只黑沉沉的眼睛在见到教皇后便失去了平日里面对他们的光彩,空剩下一摊腐烂的泥。
钉崎野蔷薇:“什么为什么?”
鬼娃娃:“为什么不同意德兰的条件?这的确是最划算的方法。”
她连一丝停顿都没有,继续流畅地说下去,“就像他说的那样,杀死由里子离开。虽然很痛,但不会死。最重要的是,因为是朋友,由里子不会反抗你们,也不会怪你们的。”
钉崎野蔷薇怔住了一瞬:“由里子……你在说什么?我们怎么可能那么对你!”
鬼娃娃:“可以。”
“总之,这件事没得商量,绝对不行!”
她斩钉截铁道完这句话,又回头看向狗卷棘征求意见,“狗卷前辈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狗卷棘点头:“鲑鱼。”是的。
鬼娃娃不说话了。
她陌生地看着他们,像是看着她无法理解的难题,又像是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原点。
小女孩颤了颤睫毛,洋娃娃般柔软蓬松的黑色鬈发让她的脸更小,更加惹人怜爱,根本看不出以前恶毒疯狂的模样。
“明明很多人都不爱惜由里子,抛弃由里子,就连由里子自己也没想过被保护……坚持有什么意义?”
鬼娃娃:“野蔷薇,你说同伴要相信同伴,要对同伴好,我都愿意让你们杀掉我,忍受这种痛苦了,还不算对你们好吗?你们不开心吗?”
钉崎野蔷薇喃喃:“什么啊……”开心?
她在唇齿间琢磨片刻这个字眼,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啊,这种事!”
最后钉崎野蔷薇的语气里甚至出现了愤怒。
与之相反,鬼娃娃语气轻快得像是一只飞离的小鸟。
“野蔷薇。你为什么要生气?”
钉崎野蔷薇:“……”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无论是梦野久作还是由里子自身,他们都告诉她,鬼娃娃最害怕,最怨恨的就是疼痛。
她在疼痛中死亡,又在疼痛里新生。
这是她的禁忌,也是她不能被他人碰触的烂疮。
她愿意为同伴做出改变和让步,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不会变。
所以,当钉崎野蔷薇看到惨白的小女孩笑嘻嘻地歪着头,将自己的生命如同一场愚戏般摊开在她面前,她只觉得心脏酸软发痛。
错了。钉崎野蔷薇想。
她有太多想对鬼娃娃说的话堵在喉口,迟迟无法吐出,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因为你怕疼。”
鬼娃娃:“……”
她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摸着她软绵绵的黑色鬈发,蹲下身握住这个早就不是孩子的孩子的肩膀,郑重其事道,“别再说这种话,由里子。比起丧气话,不如想想怎么对付你最讨厌的同事。”
鬼娃娃:“好,我答应你。”她想了想,“首先,我得问你们一个事。你们发现这些咒灵的异常了吗?”
钉崎野蔷薇反应很快:“排异反应?”
鬼娃娃点了点头。
“我看得出来,德兰是提前驯化了这批鬼东西才把它们放到我们的比赛场地的,效果只能说勉勉强强。”
她冷飕飕地盯着教皇的方向,语气阴森森,“他的能力有一点小小的,不为人所知的短板。他不能在短时间内像是操控活人那样,吃饭喝水般简单自如地操控非人之物,这些咒灵是他提前准备了一段时间才能当做趁手好用的工具使唤丢弃的。”
鬼娃娃咧开血淋淋的嘴角,语气嘲讽,“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不能对我出手,直接操控我。因为铃子,他没有办法对暗组织成员提前下暗桩。”
钉崎野蔷薇嘴角抽了抽。
所以……这就是教皇在暗组织武力排行末位,被叫作非战斗人员的原因吗?!
他的同事就没有活人,更不是人,一个个近战能力比一百个他加起来还能打,他还不能玩阴的操控他们,想想都要憋屈死。
但钉崎野蔷薇自然不会被鬼娃娃透露出来的短板冲昏头脑,对方没有在一开始提出这个对策,就肯定想过其中的不可行性。
比如——他们会被教皇轻而易举地操控,成为阻拦由里子的障碍,使其束手束脚,更别提还有个放冷枪的禅院真依。
鬼娃娃肯定了钉崎野蔷薇的猜测。
橙发的咒术师迟疑道:“呃……那我们暂时离开这里?”
鬼娃娃:“你觉得德兰有那么笨,会主动放你们走吗?”
钉崎野蔷薇:“……可恶!那不就希望渺茫了吗!”
她咬了咬唇,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拖后腿的存在,成为队友的累赘。
一直安静充当听众的狗卷棘在听完由里子断然的言语后,也有点萎靡,但手机在这时“嘟嘟嘟”地响了一下,打破了此刻的僵局。
灰白色头发的咒言师看了眼信息,眼睛一亮:“鲑鱼子!”好耶!
他举起手机,在自己的两个同伴面前急速地挥舞,兴奋开口:“金枪鱼蛋黄酱!”是超级重要的事情!
钉崎野蔷薇抢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嗯?是胖达前辈的信息,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发来……”
她逐字逐句读道:“我亲爱的同期和后辈们,不幸中的万幸,我成功脱离了堕天使的镜像空间,正想朝你们的方向会合……你们的进度怎么样了……有人需要我帮忙吗?”
读完,钉崎野蔷薇抬头看了眼狗卷棘,嘀咕道:“胖达前辈来了也没用吧,这种时候人越多越难处理——嗯?等等??”
她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满脸严肃:“狗卷前辈,我要问你一个问题。胖达前辈,是非人种吧?”
狗卷棘:“鲑鱼鲑鱼!”正确!
钉崎野蔷薇:“诶嘿。我懂了。”
她转头对鬼娃娃道:“由里子,如果给你争取一分钟的时间,你能碰到教皇冕下吗?”
鬼娃娃想都没想给出肯定的答案:“完全没问题,那些咒灵最多充当阻碍物的作用,一分钟足够了。”
“明白!”
钉崎野蔷薇抱着狗卷棘的手机捣鼓了一阵,直到收到胖达确定的回复后,她才笑眯眯地站起身看向教皇,不慌不忙。
“我们想好了,教皇冕下。我们答应你的条件。”
钉崎野蔷薇将锤子反手压在肩膀上,自信满满地扬起嘴角道,“说好了,一局定胜负啊。”
教皇看着她,意外地没有嘲笑什么,更没有开口毫不留情地奚落,仿佛看穿他们的打算,又乐见其成。
他意味深长道:“你们,很不错。”
“那就开始吧——拉开这场戏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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