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走啦,他说给孩子留口粮。”那对夫妻在哭,他们子女也跟着哭。人群中同样行走不便老人看着直直挂在那里尸体,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以农也看着那具尸体,心里空荡荡一片。
村民们走了十几天,路上又死了几个,饿死,病死,甚至还有差点儿渴死。
两年大旱,他们都很注意饮水问题,家家户户车上都有装水容器,路上只要看到水,他们就会收集起来,沉淀后拿出来用。
但是土地太干了,就算顺着水源走,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水。最极端时候,安以农看到有个男人保存下自己尿液,然后……
当然他听说过,尿液中段可以饮用,作为缺水时候一种极端措施。但是他无法下这种决心。
安以农也试过很多种野外获取水办法,比如在植物茂密湿度较大地方,利用温差蒸馏出地下水蒸气。
结果无一例外全部失败。野外生存这个东西,知道和会做真是两回事。
好在没有多久天空开始飘雪,雪可以融化成水,所以队伍中才没有人因为缺水死亡。
天气转冷,村民都换上了最厚棉衣,安以农甚至戴上帽子穿上棉鞋。
这还不够,夹带着雪花风吹在脸上跟下刀子一样,很多人脸都被吹裂了,手也被吹肿了。晚上若是一烤火,还会奇痒难耐。
安以农用厚实围巾把自己脸包起来,只露出一双眼,还用剩下皮料子给自己缝了一双手套。
为缝这双手套,他把自己手指扎得鲜血淋漓。
如果没有健康光环,安以农觉得自己已经死在路上了。
其他人就没这样运气,他们脸被冻得裂开,手和脚都起了冻疮。
雪落在鞋子上,体温一化就变成雪水,雪水进了棉鞋,一天走下来,那脚冻得都没知觉。
心急人晚上直接靠近火堆,去烤自己脚,结果反而让脚上生出冻疮。后来他们才学会,先把受冻手和脚丫子搓软了,才能去烤火。
人群外安以农放下草帘子,挡住别人视线,才敢摘下围巾和帽子。和其他人比起来,他面色实在是太好了,所以总得裹得严严实实。
这才十几天,村民精神面貌已经全变了。
他们不再说笑,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也没有光亮。就算晚上点着篝火围在那儿,也没有人说话。
食物一直在变少,危机感一直在增强。
东西吃少了,走不动,留下是死路。东西吃多了,日后没粮食,也是一条死路。给老人吃,孩子饿得哇哇哭。给孩子吃,老人眼看着就是死。
他们仿佛站在悬崖上,一边是孩子,一边是老人。
“等到了省城,就好了。”村民这样安慰自己,也安慰别人。
当村民开始适应下雪天时候,他们终于进入大路,也和前头队伍汇合。
那也是逃荒,推着车,车上坐着孩子和老人。不过他们情况可比田家村人惨烈得多,行李没多少,吃饭嘴倒是很多,那些人已经饿到脸部浮肿。
“这不是隔壁黄家村吗?”村里人认出他们,“听说他们村遭劫了,这都是匆忙逃出来吧。”
“我看是,你看他们连过冬衣服都有缺。”
安以农略一观察,发现这个逃荒队伍中,老人小孩特别少。
“那个是不是黄老财那小儿子?”一人指着某个弯腰背着麻袋子少年。
安以农看过去,就看到一个普普通通难民,穿着青色薄棉袄瑟瑟发抖,还被人群隐隐排斥。那就是主角?灰头土脸比一般人都要狼狈。
也是,人家是富贵人家读书人,哪儿干过体力活?
原剧情里,原主和主角一起走是因为他们两个曾经同窗,还好过一阵,且都是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干脆一块儿行动。可是如今安以农带着不少东西,车上还有个祖宗每天都要吸一口青烟,他当然不会再去找这个人合伙。
所以安以农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做。
“小七,那是主角,你不想和我说什么吗?”他问系统。
“不想说什么。”系统躺平了,像一条死鱼。
安以农非常惊讶:“你怎么了小七?你居然没有想方设法让我改变心意做任务?”
系统不说话,它觉得宿主是在嘲笑它。
“强求是没有幸福。”系统挤出一句。
逃荒还在继续,两伙人是相邻村子,很多人是亲戚,他们一汇合,自然而然就凑到了一起。
虽然都在逃荒,但每个村子每个家庭逃方向都不一样,东南西北都有人走,他们两个村子在这里遇上也是缘分。
两村人合在一起,一路走到下一个城市,是个府城,听着里头倒是挺热闹,就是不让进。城墙上站着一排兵,都拿着弓箭。
一排排箭矢就搭在弓上,对准了他们。
“啥情况?”两村子人来得晚,只看到前头都是黑压压人头,远远看去就是一波黑色潮水。
“开了小门,一个人二两银子,就让进。”
一个人二两银子,可他们这些穷苦人,身边哪儿有银子?
“走了半个多月,粮都快吃完了,不进去,去哪儿找吃?”困在后头人相互询问,“真要二两银子吗?可是……可是把俺们卖了,也凑不出这些银子啊。”
“官爷,官爷,行行好吧,没吃啦。”好些人家都没吃了,求生路就在眼前,他们哪儿还能等在原处?他们涌上去,谁料那边人一看这么多灾民涌过来,立刻就反应过激了。
“放箭!”
那箭矢跟雨一样落,灾民哭喊声一片,他们惊慌失措,又推了别人车,于是又造成更多踩踏。
“快走,里头杀人了。”
灾民往外退,最尾巴两村人也往外退,他们拖着疲惫身体麻木走着——太饿了,实在跑不动了。
“走吧,这里不留人,没有这个钱买命。”他们红着眼睛默默走了,“去下一个地方看看。”
安以农回过头,还能看到城墙上兵在射箭。
灾民哭喊声在远去,他眼前却在模糊:谁能想到,这是同国同胞呢?
“喜娃子,快走,莫掉队了。”村长在前头喊。
安以农一擦眼睛:“诶,来了。”
顾正中坐在车上,他也看着那边城墙,忽然就笑了:“过了两百多年,这世道还是如此。我还以为换个人做皇帝,就好了呢。”
天冷日短雪又大,如今他们一天走不到十里。
今天也是走了七八里,众人就得找地方搭营。不搭不行,被雪盖一夜,人就没了。如今已经有两人得风寒了,都在车上窝着熬呢。
“我看前头有个荒废坞堡,要不去那儿?”
“我看可以。”
所谓坞堡,就是那些大户人家修筑防御工事,甚至有城墙和城门。这个坞堡现在没人住了,似乎经历过一场火灾,入目都是残瓦断墙,只有部分墙体还坚强挺立在那儿。
灾民在这里停下暂歇,男人去外面找柴,女人收拾出晚上要睡觉帐篷,孩子就坐在车上呆呆看着。
他们用木头搭一个三角架子,上面盖草席或者布。但是安以农却不用做这么多,他拿出三块布搭在棚子下,连接处用绳子系好,然后前面垂下一块草帘子,这就是一个顶顶好用小帐篷了。
邻村人看着新鲜:“这小车子怎么改?真好用啊。
“上面箱子都放平了,铺上褥子,四面有帘,顶上有棚,睡在里头可比睡在地上暖和。用起来也方便,有事儿跳下车,推着就能跑。”
田家村人也是羡慕:“可不是?听说走前他就找木匠做了。那会儿我们还觉得他傻呢,有钱乱花,如今看看,这是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娃儿脑子真当好使啊。”
当然也有那刻薄酸:“好使有什么用?还不是一起逃荒?真好使,那就吃上官家饭了。”
安以农在那儿礼貌性笑笑,然后堆了小小火堆,火堆上驾一三角铁架子,架子上放一小锅,锅里水很快就烧开了。
他端着烧开水到了车上,一部分现在用,一部分倒进水囊,剩下放着冷却,拿来洗脸擦脚。
倒了半碗炒过面,撒上盐,用开水直接冲了,然后就着这碗面汤吃三分之一块硬邦邦烤饼,这就是他晚餐。
对灾民来说是很丰盛晚餐。
也是他用帘子把自己挡住吃,否则其他人肯定要猜测他还有多少存粮。这会儿大部分灾民晚上都只是喝一点粥水,还不行就啃点草根,没有这么吃。
面汤全部吃完后,他用开水冲开,然后喝掉,这样就很干净了。不过安以农还是习惯再用什么洗一洗,所以他准备抓一捧雪烧开,然后清洗自己餐具。
“逃荒期间,这种小矫情可真是要命。”他自我吐槽着,跳下车,然后……发现男主正在蹭他火堆。他蹲在那里搓手,看起来像个小可怜。
“我只是烤烤手。”这个大地主幼子有些惊慌地站起来,现在已经是下雪天,但他棉袄还是秋款。
“诶?田喜?是我啊,黄梅生。”他像是才发现安以农,激动得双眼通红。
安以农看着他,心中毫无波动。
可算了吧,这里这么多人,之所以来蹭他火,就是因为他早就认出了他。真不容易,找了几次机会,终于在他面前演了那么一出。
“我看到你了。”安以农说,“没想到这时候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想到自家情况,黄梅生有了点真情实感悲痛:“若非北边那女人谋逆,牝鸡司晨,我们怎么会面临这样灾祸?”
安以农没有搭话:就如今这官府作风,不把人当人,造反那也是迟早事。
见状,黄梅生走近一步,小声套近乎:“我一直很想念你,怎么都没来找我?”
安以农翻了翻了原主记忆:“哦,我去了,还没跨过你家高高门槛,就被人用扫帚打了出去。你家仆人还放了狗,生怕咬不死我。”
黄梅生:“……”
“我想这一定有什么误会。”黄梅生笑得尴尬。
“无所谓了,我已经不在意这些。”安以农化了一点雪水把餐具洗过,然后把铁架子和锅都收起来。
“你可以待在这儿,但是离我车远一点。”
他回到车上,躺在铺好柔软褥子上,脱掉外套然后盖上被子,闭上眼:“接下来麻烦你了,顾先生。”
空荡荡车厢里传来轻笑声:“……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