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儿提着盏菜灯往家里走,路上走得慢慢悠悠的,磨蹭到天色有点黑了,还找别家门房借了火把菜灯点着。
他,王四岁,今夜是长安街最惹眼的崽!
乡里人羡慕城里,城里人羡慕乡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要不怎么当官的都爱嚷嚷几句“误落尘网中”,老写诗要“归园田居”?
所以,他这别具一格的菜灯最引人注目!
虽说今晚不开夜禁,街上还是挺热闹的,不少人都赶在夜禁前出来散散步看看灯,再顺便秀秀自己的灯。
做好了灯不能秀出来,浑身难受!
文哥儿绝对是秀得最厉害的,他拎着自己的碧莹莹的菜灯在长安街盘桓半天,直至有人敲梆子提醒该宵禁了,他才不情不愿地溜达回家。
王家人都习惯了文哥儿每次一跑出去就老半天才回来,左右有人跟着,也不怕他丢了。不过瞧见文哥儿提着的那菜灯,王华忍不住纳闷:“这是哪来的?”
出去的时候不是只带着几份要孝敬师长的圆子吗?
文哥儿神神秘秘地道:“这是我四分一老乡送的!”
王华不知“四分一老乡”是怎么个说法,一问之下才晓得那是人吴宽的老乡,搁他这就成四分一老乡了!
王华:“…………”
想想以后来个成都的,文哥儿也跑过去喊“四分一老乡”,王华老脸都红了。真不想承认这是自家儿子!
过两天杨一清去了陕西当提学官,是不是整个陕西来的后生全是他同门师兄弟?!
要不,把这个儿子打包送给李东阳吧?
王华叹息着摸文哥儿脑壳,说道:“别到处瞎攀关系。”
文哥儿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
他可没有瞎攀关系,他这是有理有据的!
文哥儿没再和他爹讨论太多,兴冲冲地给他祖父祖母看菜灯去。
出了元宵,杨一清就该出发去陕西了,李东阳这个当师兄的自然得设宴为他践行。
连续加班了一整个元宵假期,大伙都挺疲惫,正好可以约一起吃吃喝喝放松放松。
文哥儿这个当师侄的,眼巴巴在边上看着李东阳邀请这个邀请那个,就是没带自己一嘴,不由把脚垫起来,叫自己看起来更高更显眼一些。
李东阳注意到旁边快要蹿起来的小豆丁,乐道:“怎么?你也想来?”
酒宴带小孩,可就少了不少乐趣。倒不是他们要干点什么小儿不宜的事,只是席间免不了要喝酒,多个小孩儿哪里喝得尽兴?
至于歌姬舞伎之类的,他们是请不得的,毕竟朝中历来有文武官之家不得狎妓的规定。
宣宗时期一度有官员逾矩,在朝官员放浪形骸、耽误正事,宣宗忍不住重新申明了这一要求,来了一次叫人印象深刻的“严打”,狠狠治了一波渎职官员。
宣宗还说了:“你们爱喝酒我不管,可你们当大臣的要给底下人当表率,知道点礼义廉耻,别一个两个有人邀你喝酒你就带上美妓去赴宴!”
皇帝都亲自下令要扫黄打非了,官员狎妓宿娼之风自然消停了一段时间。
至今为止“狎妓宿娼”都还是御史弹劾的重要罪名之一。
甚至连“纵子宿娼”也不行。
你知道儿子出去瞎浪不打断儿子腿,御史非得追着你弹劾不可。
所以,践行酒就是纯粹的践行酒,不带其他小儿不宜的附加活动。
最终李东阳还是没抵过文哥儿的央求,邀上他一起去给杨一清践行。
文哥儿第一次受邀(死皮赖脸跟着)参加这种规模的文人聚会,特别高兴,当天又穿成个小红包跟着他爹出门。
王华
瞥见自家儿子满脸兴奋,无奈道:“我们给你师叔践行,你去做什么?”
文哥儿道:“我也给师叔践行!”
王华领着儿子到了李东阳家,来的人已经不少,马上要出发去陕西的杨一清自然早早过来待客。
瞧见文哥儿,杨一清招呼他过去坐下,笑着说道:“你的诗我看了,和你三先生可不像,莫不是你偷偷和别人学了?”
文哥儿骄傲地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他才没有偷偷和别人学,都是灵感自己找上门的,具体能写成啥样他哪里知道!
众人都乐了。
这小子读过的书可真不少,书袋子掉得总那么妙。
这要是换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来讲,听着不免有些轻狂自大,可文哥儿才四岁,四岁不就该想到什么说什么吗?
他能记得住这些诗文已经很难得,就不求他句句都用得精到了。
虽是在李东阳家设宴,各家却也都带来不少吃的喝的助兴,这可比宫廷御宴要自在多了也丰富多了。
宫廷御宴菜色都是固定的,不用吃完这道菜都能猜出下一道菜要上什么,哪里有这种聚会这么有意思。
吴宽带来的了两坛子糟板栗和糟地栗。
用的都是苏州那边惯用的糟卤,选的是去年秋天风干的板栗和地栗,做出来都是上佳的下酒菜。
地栗也就是荸荠,有些地方叫马蹄,反正都是一样东西。
这两种“栗”,一个高悬树上一个深埋地下,最终竟都成了大伙的盘中餐,叫人不得不感慨造物之奇妙。
吴宽把它们带来,就是觉得这两种“糟栗”摆在一起颇为有趣。
文哥儿没见过这东西,主动跑过去帮吴宽提其中一坛糟地栗,接着便顺理成章地凑在旁边看吴宽把坛盖打开。
一股子淡淡的酒香先飘了出来。
文哥儿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味道怪好闻的。
糟货的“糟”字就是“酒糟”的糟,卤出来的东西大多带着点米酒独特的醇香,还没吃进嘴里就有点暖烘烘的醉意了。
文哥儿好奇地问:“这是可以直接吃的吗?”
丘濬冷哼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一天到晚净想着那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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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一样的做法,糟地栗吃着却是截然不同的口感,一口咬下去格外地爽脆甘甜。
真就是怕什么来什么,文哥儿正琢磨着怎么才能躲过这次作诗呢,就听李东阳笑道:“文哥儿,你要不要也来一首?”
吴宽能说什么,吴宽只能说“下次一定”。
板栗糟得又香又糯,仿佛一入嘴就化在了嘴里,只余下满嘴的栗香。
到那边现卤现吃,一定更原汁原味!
每个人面前都分到了一碟子糟栗。
他捧着杯暖乎乎的热饮子,试图把自己的脸蛋儿藏在杯后,不叫他老师和他爹点名让他“来一个”。
说是这么说,他的脸色还是好看了不少。
糟卤这东西,向来是什么都能放下去的,肉菜是鸡鸭鹅皆可放,素菜也可以放毛豆莲藕等等,堪称“无物不可糟”!
文哥儿从来没想过板栗还有这种吃法,今儿一尝顿时惊为天栗!
李东阳道:“原博也太小气了些,难道不该带只糟鹅糟鸡什么的。”
丘濬:“………………”
像他就从不参与这些聚会,要是很舍不得朋友,直接给朋友写送别诗就行了,何必凑那种热闹?酒到酣处写出来的诗,说不准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什么!
文哥儿三两下就吃完了,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盘子非常怅然,决定以后一定要跟着吴
宽去苏州吃个够!
文哥儿躲过一劫,很有些心有余悸。散场归家时路过丘濬家,文哥儿便与他爹说了一声,跑去和丘濬说起自己去蹭个饭还要临场作诗的事。
吴宽道:“小孩儿不能吃太多。”
杨一清道:“早听说你们吴地最会做糟货,可惜没机会去尝尝,今儿倒是能尝上一口了。”
文哥儿兴高采烈讲了半天,才发现老丘脸色臭臭的,似乎不大高兴。他立刻积极哄人:“您放心好了,我吃到好吃的一定带回来给您尝尝!”
突然被老师点名的文哥儿闻言连连摇头,表示灵感没有找上门。
冬天来上一盘可以下酒,夏天来上一盘可以驱走暑气。
别说,板栗和地栗摆在一起大小还挺相近的,难怪甜甜脆脆的荸荠会有“地栗”之名。
李东阳道:“我不在意,你只管抢。”
可他爹只给了他一颗,只有一颗!
用他爹的话来说是“尝个味儿就得了”。
糟卤里卤过的板栗又香又糯,太好吃了!
混吃混喝可真不容易!
文哥儿道:“我可以拿来下饭!”
可惜他爹不肯多匀他几颗。
文哥儿很有些愤愤,可看到还有许多新鲜吃食是自己没尝过的,立刻又运筷如飞地尝起先来。
李东阳本也只是想逗逗他,闻言并不失望,乐呵呵地笑着继续叫别人作诗去了。
吴宽瞅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你吃不得,这是下酒用的,你又不喝酒。”
文哥儿振振有词:“岂可因诗废食!”
好在他已经和他四先生说好了,以后要跟他回苏州去。
谁知道他要是没写好,会不会被人拿着嘲笑一辈子呢!
文哥儿连连点头:“只吃一点点!”
还能这么要饭!
王华直接把自家儿子拎回座位上。
他到时候要是吃到了好吃的,绝对不给他爹带回来!
甭管感情深不深、水平高不高,气氛到了你就得赋诗一首,要不然你这满腔才华该怎么展示给大伙看?
饭饱酒足,践行的大头才刚开始,古往今来留下多少诗章,都是《送某某去某地》,比如有名的《送孟浩然之广陵》《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哼哼,到时候他天天写信馋他爹,让他看得到吃不到!
李东阳便说“我会替你记好,下次不带可不成”。
就知道这小子嘴里没句真心话,上回还说要跟他回琼州去,现在又要跟吴宽去苏州了。难不成为了一口吃的,他还要走遍整个大明不成?
文哥儿就是来蹭吃的,见大伙酒过三巡以后开始轮流作送别诗,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吴宽无奈道:“我要是带主菜过来岂不是抢了你这个东道主的风头?”
文哥儿一边在心里计划着该怎么报复他爹一边吃得特别欢,便是不喝酒也要把大伙带来的下酒菜尝个遍,绝不肯错过任何一口好吃的。
文哥儿在旁听得津津有味。
老丘,好哄得很!
丘濬:“…………”
文哥儿也分到了两颗,没错就是两颗。他爹说这是糟卤卤过的,小孩儿不宜多吃,所以只匀给他一颗糟板栗和一颗糟地栗。
丘濬道:“你不去不就得了?”
他觉得别人也许干不出这种事,他三先生一定能干出来。
文哥儿吃了还想吃,磨了他爹好一会他爹都不理他,只得哼哼唧唧地尝糟地栗去。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哦不,是要菜!
文哥儿又给丘濬讲起吴宽带来的糟板栗。
原版未篡改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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