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2007年夏天,天气正闷热,实验高中的高二理一班,教室里学生们或用手扇风或正在打瞌睡。
阮秋池正在上数学课,今天讲的知识是数列极限,25岁的她穿着白色简约的上衣,休闲西装裤,声音清亮,是不少少男少女心目中的女神,课堂上的一切都很平静,直到一通电话的打来。
“抱歉,我接个电话。”
阮秋池和学生们打过招呼,来到教室外,深吸一口气,接通了宋瑶打过来的电话。
宋瑶“秋池,有消息了。”
“咔嚓”一声,阮秋池手里粉笔被捏断,白色粉末洒落在她的袖口,她嘴唇颤抖着,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真的吗,她在哪”
阮秋池声音里藏着喜悦和激动,宋瑶在那边不忍地补充“警方在茄山山顶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身份还有待确认,法医已经初步检查过,对方年龄在22岁上下,身高168左右,和林沐都相符合,不过dna鉴定结果还没出来,不一定是她。”
宋瑶特地加了最后一句,却迟迟没有得到阮秋池回应“秋池”
阮秋池声音干涩“我没事。”
阮秋池忘记自己是怎么和学校交待的,她恍若行尸走肉,来到太平间,阮秋池突然不敢走过去。
明显腐烂的尸体,身上衣服已经无法辨认模样,况且她不清楚林沐那天是穿什么衣服出走的,但手却能辨别出来,阮秋池突然笑了起来,林沐手指不会这么短。
“不是她。”阮秋池语气笃定。
宋瑶“不是就好,你之前让我有任何这方面的消息都通知你,我以为”
她不再说下去,从朋友的角度,她宁愿阮秋池早点找到林沐,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都比现在这样每天高度紧张地活着,心脏承受各种各样的打击,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更好。
阮秋池闭上眼又睁开“麻烦你以后继续关注这些消息,无论是好是坏,我都要找到她,我已经准备辞职了。”
宋瑶本想劝她,最终说“我会继续关注的。”
后来经过警方努力,茄山山顶发现女尸案很快调查得水落石出。
“经调查,死者是一名据说跟着野男人跑了的22农村女人,然而她并没有来到城市,而是被丈夫残忍杀害之后进行抛尸山顶。”
林沐不知道阮秋池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那种失望、悲伤互相参杂的复杂情绪,她几乎无无法想象,更没法感同身受。
眼前视线突然变得模糊,林沐尴尬地转身扯出纸巾,假装咳嗽。
阮秋池问“没事吧”
林沐摇头“没事。”
阮秋池说“那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你不用在意。”
她光听着靠想象都这么难受,更何况阮秋池是亲身经历。
“阿阮,我要留下来。”林沐不再犹豫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她们已经错过了18年,她一定要好好陪着阮秋池。
阮秋池眼睛亮了亮,表情却依旧是平静的“嗯。”
林沐又搬了一次家,阮秋池看到厨房甚至没有开动过的痕迹。
阮秋池“以后一定要按时吃饭,不然容易得胃病。”
林沐“嗯。”
林沐搬过来后,连衣服都没有拿出来放衣柜里,收拾起来特别方便,三下五除二就搞定。
阮秋池突然制止住她“要不这边就这样吧,什么都不用动。”
林沐困惑“嗯我要搬过去。”
阮秋池温柔道“如果某天我们再次吵架,你一定要来这里。”
不要去别的地方。
林沐张了张嘴,她很想说,她们不会再吵架的,但她又明白阮秋池的用意,她现在无处可去,阮秋池这是要给她一个退路。
她答应了。
“我不会让你找不到我的。”
林沐想了想“我们还是把房子租出去吧,不然浪费好多钱。”
阮秋池轻笑“由你处置。”
林沐找到一点过去的感觉。
她问“你还失眠吗”
阮秋池眼神躲了躲“还好,只是有一段时间会失眠。”
“那就好。”可惜不能蹭被窝了,林沐失落地想道,阮秋池看到她的表情,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这两次搬家只是把行李箱挪一个位置,特别方便,林沐搬回来之后,说“我下午要出门一趟。”
阮秋池“去哪里”
林沐说“韩老师说画室要放假了,请我们去一起吃自助。”
阮秋池没说话,林沐反应过来,阮秋池和韩玉树的关系很好,怎么可能会不清楚韩玉树的性格
她记得上次阮秋池邀请韩玉树吃饭,韩玉树就说过她懒得出门。
林沐决定实话实说,坦白道“我下午约了宋瑶,我有点事想问问她。”
阮秋池怔了怔“那早点回来。”
咖啡厅包厢里。
林沐今天的穿着打扮很正式,就差把阮秋池的衣服给穿上,看到宋瑶,立刻站起来“宋主任。”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干脆直接称呼宋瑶的职位。
宋瑶笑道“我比你和秋池都大,你叫我一声宋姐就好。”
林沐改口“宋姐。”
宋瑶“昨天你说有事想问我”
林沐沉声说“对,我想问阿阮的事。”
宋瑶“那你怎么不直接问她”
林沐无奈地笑道“她肯定会美化事实,而我想听最真实的。”
宋瑶有些讶异,说“那你想问什么我尽量回答你。”
林沐来之前已经列了一张清单,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不方便拿出来,她在心里过了一遍问题,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宋瑶回忆道“我和秋池认识是在我先生失踪之后,当时是2004年,那年新闻曝出女大学生被拐卖到山区的事,我们是在山区认识的,那会儿她身体不太好,个子也没有现在高,瘦瘦小小的一只,听说休学了。”
林沐揉了揉眼睛,果然和她想的一样,阮秋池和宋瑶认识是因为去找人,只是
以前的阮秋池软软的,现在的阮秋池高高瘦瘦的,她怎么都不敢想象阮秋池瘦瘦小小的模样。
“阿阮那时候身体就不好吗”林沐问完发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爱人莫名其妙失踪了,找不到任何讯息,媒体和警方会关注,但不会一直关注,只能成为悬案,没有人身体能好,除非是铁打的身体。”宋瑶意有所指道。
林沐有些尴尬,她并没有体会过那种日渐消瘦的感觉,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宋瑶整理了一下思路“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她想找你,但找不到,漫无目的的寻找无果之后,变成毫无希望的等待。”
“这期间,你爸妈和社会给了她很大的压力,你爸妈觉得你失踪是她的问题,她甚至不能对外宣布你是她女朋友,只能说是最重要的闺蜜失踪,况且一个人凭空消失,可能是被绑架、被人杀害、被传销、被拐卖到山区”
林沐握紧拳头,指甲抵在掌心,陷进肉里,她竟然不怎么痛,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口闷气,随时都会爆炸。
最可笑的是,无论阮秋池如何努力寻找,都不可能找到她,因为她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最开始她还只是个学生,方法和渠道都很少,只能盲目寻找,后来她回学校、参加工作,我以为她已经放下了,结果后来她又辞职了,不过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盲目,我能说的就这些。”
林沐回过神,松开手,掌心痛感袭来,她脸色有些苍白。
“阿阮身体还有什么大问题吗”
宋瑶“据我所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你还有想问什么”
林沐苦笑“来之前,她是不是叮嘱过你,不准和我说”
宋瑶脸色有些尴尬“林沐,我有自己生活,那时候念念还小,找到我先生后,我就没再寻找,我知道的事确实有限。”
林沐摇头“谢谢你。”
林沐失魂落魄地去卫生间,才发现自己眼睛已经完全红了,她低头用冷水拍了拍脸,又发现水浸入手上的月牙状伤口里
林沐出来时脸上血色全无。
宋瑶“我送你回去。”
林沐“没事,我走回去就行。”
宋瑶给阮秋池发消息“按照你说的说了,不该说的我都没说,但是她状态不好,你来接她。”
林沐来之前为了显得稳重,穿得比较单薄,冷风吹过来,她感觉双手已经毫无知觉,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人行道上。
“td走路不长眼睛吗”
一辆电频车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林沐打了个喷嚏,站在路边,不敢再乱动,她怕自己出事,怕阮秋池会难受,她要好好的。
她拿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打电话给阮秋池“阿阮,你来找我。”
“这次肯定能找到的,我在”林沐抬头四处看了看,“12路公交车站台这,旁边是交通银行。”
林沐站在那里等,没过一会,果然看到阮秋池,她说“我就说你这次肯定能找到我的。”
阮秋池哑声道“我们回家吧。”
林沐“嗯。”
林沐生病了,头脑昏昏沉沉的,醒来时手上伤口被处理过,她扭头扫过四周“阿阮”
阮秋池说“你昨天感冒了,幸好问题不大,下次不要再穿这么少了,这两天是最冷的时候。”
林沐发现她衣服已经换了,脸颊红红地点头“我下次不会了。”
阮秋池笑了笑“起来吃饭吧。”
林沐想了想“阿阮,你过来。”
阮秋池走过去,林沐突然伸手抱住她,说“我不会再失踪了。”
如果再次失踪,就当她死了,不要再找她,也不要再等她。
阮秋池闭上眼“我知道。”
接近年尾,马上除夕,韩玉树宣布画室要放假一个月,林沐的画画练习只能在家练习,韩玉树把她拉进群里,群里有十多个人。
韩玉树“你不懂就问他们,都是以前画室的师兄师姐。”
林沐“嗯。”
林沐在群里打了招呼,她还处于画苹果阶段,群里却已经是各种大触,林沐看得有些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们一样。
画完一整天的日常练习,林沐站起来打扫卫生,手绘就是麻烦,容易落一地铅笔灰,她将来一定要转板绘,但手感又不一样。
阮秋池“我们出去一趟。”
林沐问“去哪里”
阮秋池“去学校逛逛,然后到超市置办年货,要过年了。”
林沐揉了揉酸胀的胳膊,也想给自己放一个假,快要过年了。
她们一起来到曾经待过三年的学校,林沐想起她为了留级各种违纪,是老师们眼中的坏学生。
林沐“刘老师现在还教书吗”
阮秋池“他早就退休了。”
林沐“我还记得他有个绰号。”
阮秋池“刘三胖。”
林沐笑了起来“对。”
她们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阮秋池给林沐介绍“这边建了地下通道,学校大门还在这,后面新建了两栋宿舍楼。”
林沐抬头扫了扫“还是能看到以前的轮廓的。”
阮秋池说“下次我们去大学。”
林沐应了一声“好香啊。”
阮秋池笑道“是烤红薯。”
冬天吃烤红薯最配了,阮秋池买了两个烤红薯,林沐捧着,手心暖暖的,舍不得吃,两人并肩,不知不觉走到了教学楼门口。
“阮秋池”
林沐率先回头,是一个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的女人,毕竟18年的改变太大了,女人身边跟着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高壮男生。
阮秋池轻轻笑道“成锦。”
林沐明白过来,阮秋池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原来是成锦啊,她差点没认出来,改变比程晚还大。
成锦惊讶道“还真是你,你怎么这个点来学校学校早就放假了,现在都没有几个人。”
阮秋池说“随便过来看看。”
成锦“过年回老家,我带我儿子过来看看母校,没想到会遇到你,待会儿一起去吃饭吗”
阮秋池“不用了,谢谢。”
成锦“听说你现在写书,很自由,不像我们,朝九晚五,辛辛苦苦也只能勉强年薪几十万。”
阮秋池并不接茬“随便写写。”
林沐在旁边看她俩互相客套,心里暗暗吐槽,成锦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话里话外的炫耀。
“来,子轩,叫阿姨。”成锦抬头看向林沐,“这边这个叫姐姐。”
男生别别扭扭地叫了阿姨、姐姐,成锦才想起来似的,指着林沐问“秋池,这个是你妹妹吗”
阮秋池还没回答。
林沐再次抢答成功“我是阿阮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