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印刷作坊加班加点印出的诗词集,被售往全国各地,越来越多的人购买并吟诵,在先生们的诗词中经常出现的场景及地名,也因此而被宣扬出去。
只是知道那些地方是在湖州省高台县的人极少,即便如此,还是为高台县引到一小波前来附庸风雅,或是前来游学的读书人。
来自西江府的苏庆安,也是慕名而来的学子之一,他是在考过乡试后,与友人聚会时,听到一位老家在高台县的同窗提起,才知道那些脍炙人口,备受他们推崇的诗词中提及的地点,就在与西江府相邻的湖州府,那高台县距离他们西江府城,也就两三百里的距离。
年仅十九岁,苏庆安就已取得江东行省乡试第二名的好成绩,是在南方文坛中小有名气的少年俊才,因为是从小优秀到大,性格方面有些清高自傲。
南江书院里的先生们的诗词,苏庆安非常喜欢,只是诗集上并没有提及那些诗词作者的真名。
因为陈凤琪在为书院先生们出诗词集时,考虑到他们的身份背景,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应以低调为主,不易高调宣扬,都给署的是笔名。
所以苏庆安并不知道,那些诗词都是出自一群大多都曾考取过进士功名,真正的文坛大佬级前辈之手,他就是觉得,那些诗词的作者都非常有才华,诗词中描写的内容明明朴实无华,却都言之有物,莫名让他心生向往。
从西江府城出发,来回换乘三次后,苏庆安才正式抵达高台县,也是到了高台县城后,他在打听消息时,才知道那些诗词中提到的大多数地点与景致,都聚集在县城西郊的李家庄。
与此同时,他也首次听闻南江书院这么个地方,并且猜想到,那些诗词很有可能出自南江书院的先生之手,只是对于他的这个猜想,连高台县的人,也无法给他确切答案。
而此时的南江书院正在招生,前往李家庄的路上,可谓是车马行人如织,十分热闹,带着书童小厮前往李家庄的苏庆安一行,这才没有感受到这一带的往日里的荒凉。
就是这样以来,也就导致他们的马车,在这条本来并不算窄的路上,不仅跑不起来速度,还经常被堵得停下。
为缓解因再次堵车而生出的烦躁与无聊,陪在苏庆安身边的书童小厮,都在努力找话题。
“公子,这南江书院才开设一年,就能考出十来个秀才,看来这书院的先生确实很有水平啊,我们接下来是先去那奇石山,还是先去南江书院拜会那里的先生?”
小厮青墨觉得他家公子这次来得很不是时候,此刻正值初秋,既看不到人家诗中描写的荷花,也欣赏不到‘百里桃堤繁花似锦’的盛况。
没等苏庆安回答,书童青书就已经不赞成的回道。
“青墨,你没听这里的人说吗?那南江书院的学子共有近四百人,这么多学子,才考出十来个秀才,比我们墨香书院差远了,这南江书院的先生,有什么资格让我们公子去拜会?”
苏庆安目含警告的看了眼青书,语气慎重的回道。
“南江书院的先生都是文坛前辈,我为后学末进,自当要去拜会,不过南江书院正在招生,书院里的先生们肯定事务繁忙,青墨,等到李家庄后,你先为我呈份拜帖,帮我约个时间。”
知道公子这是更支持自己的想法,青墨满面惊喜的应下,正想再说点什么,车外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何老师,看您行色匆匆的,有什么需要学生帮忙的吗?”
苏庆安下意识掀开那边的车帘,看到有辆中间特意做了隔断,前后分别坐着男女的牛车,正好行至他们的马车旁。
许是因为听到车上少年的声音,刚从路边一个岔道方向过来的一位骑马的红衣女子,此刻正转头看向牛车上的人,控制住正要转向的马,停在岔道口。
“常锦州?我正打算去书院看看,想找几个闲人去地里帮忙,现在能遇上你们三个正好,下车跟我走吧。”
没等常锦州开口,同样坐在牛车上的一位中年妇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道。
“何管事,是不是太太那边有召唤?地里有活叫我们就行,他们这些学生娃懂啥,净帮倒忙。”
三个学子打扮的少年匆忙下车的同时,名叫常锦州的少年随口回道。
“刘二婶,您少瞧人,我们现在可不比从前,干活可利索着呢。”
何柳则在那边解释道。
“婶子别急,等到活出来了,肯定少不了你们的份,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太太叫这些学生过去,是让他们帮忙采样、称重、估收成。”
刘二婶身边妇人叹了口气道。
“唉,我们就是吃了没学识的亏,不会算数,做了一辈子的活,也抢不过这些不扛事的毛头小子。”
何柳闻言也不恼,笑着回道。
“大叔大婶们若是有心,这事简单,我可以请示太太,让常锦州他们专为你们开个扫盲班,这三人可都是新出炉的秀才公,教你们肯定不在话下。”
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不管是牛车上的人,还是已经下车的三人,齐齐垮下脸,神情有些沮丧,刘二婶更是强笑着回道。
“何管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至于扫盲班,还是算了吧,咱就不为难这些秀才公了。”
也不为难他们自己,一大把年龄再学读书写字的滋味,谁尝过谁知道,谁都怕。
何柳见状也不勉强,客气的招呼一声后,就带着人径直离开。
毕竟她自己也深知年龄大了以后,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去学习读书写字时,到底有多费劲、多痛苦,何况这些人的年龄比她更大,而且他们都有家累,没有心无挂碍的专心学习得条件。
只是太太早就嘱咐过她,要尽量避免,或是及时解决好庄上家属区的人,与书院里的学生产生的矛盾与纷争,不能让他们对彼此生出隔阂,或是对立情绪。
即便目前看来,庄上的人纵然不尽完美,但是总体都能算得上是人心淳朴,但是人性复杂,人心易变,很有早早的就开始防患于未然的必要。
目送那女子骑马掉头走开,三个还背着包袱的学子熟练的小跑着跟在后面,从那岔道上离开的背影,青墨看了眼自家公子,见他看着那远去的一行,正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绽出笑脸,看向牛车上的人。
“小子青墨,冒昧打扰,还有几位婶婶见证谅。”
正为逃过一劫感到庆幸的刘二婶心情正好,抬头看向旁边马车,笑容爽朗的回道。
“小哥不用客气,有什么问题,你只管问。”
“请问刚才的那位何管事,也是南江书院里的先生吗?”
“不是,那是我们东家太太身边的管事,可厉害着呢。”
刘二婶的话音刚落,坐在车后半截的一位青年却道。
“刘家嫂嫂有所不知,书院刚开那阵,何管事也在书院帮忙当先生,直到后来聘请的武先生都到位后,她才去得少,不过每当少东家有事外出的时候,她还是会去书院代课,所以这些学生都很服她管教呢。”
驾车的中年男子笑着接过话道。
“哈哈,不服不行啊,何管事天生巨力,这些小子胆敢不服,她能一手一个,跟抓鸡子似的轻松。”
“据说她和袁管事他们一样,都是少东家的弟子,学了身真功夫,几人比试,其他人都不是她一个女弟子的对手。”
牛车上的众人闻言,都跟着大笑,旁若无人的开始议论起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正在这时,堵了一会的路,终于得到疏通,青墨匆匆向牛车上的众人道了声谢,马车就已经快速向前驶去。
“公子,看来这南江书院的情况,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虽然这些人说得语焉不详,但是他们不难从中听出,那骑马的红衣女子,应该就是李家庄的李家当家太太身边的管事,而那李家应该也正是南江书院的东家。
东家太太身边的女管事,不仅在书院兼职先生,且她使唤起书院中的学子,十分自如。
更让人感到难以理解的,则是那些学子的反应,即便是已经取得功名的学子,也是一幅积极配合的模样,身上丝毫没有读书人的矜持。
而本地普通百姓对这一切,却都是习以为常,或者说是理所当然的态度,完全不似其它地方,普通百姓都对读书人心存敬畏,尤其是对有功名的读书人。
苏庆安所在的西江苏家,即便称不上世家大族,也是富贵了几代,祖上出过多位官员,家里的经济实力很雄厚。
所以不管是苏庆安,还是他身边的人,都知道当家太太身边的管事丫头,是个什么职位,他们平常见了,也都会礼让三分,但也到不了敬服对方,听凭对方使唤的地步。
何况那位何管事使唤的,还是南江书院里的正经学子,不是李家仆人或长工。
苏庆安也已发现这其中的不同,他在听说那些诗词中提起的地方,大多都聚集在高台县的李家庄,而那李家庄中,有个新开设的书院后,就在心中暗自猜测,写出那些诗词的人,可能正是南江书院的先生。
可是,现在知道那样一名女子,竟是南江书院里的兼职先生,还将书院里的学子管得很服贴,被当地人视为笑谈后,苏庆安的心情,难免就有些复杂了。
苏庆安不知道的是,跟在他们的马车后面的一辆马车中坐着的人,在旁观并旁听了这一切后,比他的心情更复杂。
与他这个只是过来游学的解元不同,后面马车里坐着的为首之人,正是南江书院扩建、扩招后,再次新聘请的一批先生之一,却又不是普通先生,他的来头极大。
因为那是安国文坛中的一位传奇大佬,曾经六元及第,即便因命运多舛而放弃仕途,已经隐居多年,仍是无数文人心中的偶像,在安国文坛备受尊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