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子有些无力的看着这个儿子,意识到儿子的问题,他与母亲从没放弃过想要将他这心性观念给掰回来,不管是家中,还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他每次总会在私下里与他仔细解释与分说。
想要纠正他的错误思路与观点,可是下回再次遇上事情时,他又会故态重萌,总是犯些让他气不知打哪出的错。
“景年,你要永远牢记一件事,这天下是圣上的,我们都是代他执掌军权的臣子,不管是这京郊大营、镇南军,还是定北军、征西军、卫山军,都是属于圣上的。”
“莫说他想往军中安置人,就算是夺了我们的兵权,也是他的权利,身为臣子,我们只能反省自身,没有资格对此提出任质疑,更不能心怀怨怼,这才是我们徐家多年来,一直坚守的为臣之道。”
“从你幼时起,我与你祖母就在教你这些道理,也曾反复对你强调,为忠君卫国而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是我们徐家能够屹立到现在的根本,可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雷霆雨露皆君恩这个最根本的道理?”
徐家在过去的确受到过猜忌与打压,可是徐家从来都是没有任何异议的接受上位者的处置,不曾想过要用自家的影响力去做什么。
这也是当年的大批开国勋贵现在所剩无几,徐家虽然几经沉浮,却始终不曾真正倒下的原因,因为真正遇上事时,上边那位终究还是会选择信重他们徐家的忠心。
徐景年跪到地上,面带惭愧的回道。
“对不起,父亲,是儿子无能,让您失望了,可是儿子一直有牢记您与祖母的教诲,从不敢忘记我们徐家男儿百死犹不悔,誓要忠君卫国的家规。”
徐世子强忍着心中的叹息,再次强调道。
“可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不是你过耳不过心的记下,而是能够发自内心的认可这些,将它变成你做人做事的准则,不是像现在这样,听风就是雨,听人挑唆几句,就在私下里揣测起圣意,这是能将我们徐府上下都送上绝路的大罪!”
眼看自己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的徐景年虽然面带羞惭,却依旧难掩茫然不解,徐世子十分无力的摆摆手道。
“乐阳县主一个姑娘家,因为年少气盛,做事不够谨慎,就被圣上与太尊夫人给打发到京郊大营当士兵,你一个及冠之龄的将门男丁,不该比她差,准备一下,年后你就离京,去军中从头开始历练吧。”
自从徐景年满十五岁后,他与母亲就一心想要将他送去军中历练,却是次次都被文氏给拼死拼活的拦下,理由都是徐景年还没有成亲,让他成亲过后,再去军中。
可是这几年下来,因为文氏与柱国公夫人的考虑不一样,在结亲人选上始终达不成一致意见,上面也没有什么示下,才会拖到现在,也没定下亲事。
眼看再这么耽误拖延下去,被家里寄予厚望的下任继承人,可能就要彻底被废了,徐世子不得不选择抛开一切顾虑,狠心让他去军中基层接受磨砺。
不去京郊大营,也不去镇南军,去现由宣武侯府的五房,也就是宣武侯老夫人的嫡幼子执掌的定北军。
因前年的那场惨胜,定北军损失极大,缺员甚多,今年一年,还不时有小规模的战斗陆续爆发,虽然危险,也最能锻炼人。
事实证明,在钟食鼎鸣的富贵窝中长大的将门子弟,只会被消磨意志,眼力与见识严重不足,心胸也会变得狭隘,他们当初将幼子送往军中,将长子留在京中的决定,可能是错误的。
长子留在京中,是考虑到他身为徐家下一代的继承人,可以在京中多结交些有才之士,拥有属于自己的关系网格,他此前的确做得还不错,朋友遍京城,名声极佳。
直到今年,徐世子才发现,原来他早前看到的只是表面上的花团锦簇而已,因为思想观念方面的原因,他压根就分不清轻重,该结交的人没有结交到,还一点都没有自知之明,一再努力的想要点醒他,也无济于事。
现在除了将他送到艰难的环境中,让他接受最残酷的历练,徐世子实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法子,可以扭转他那固执到让人无可耐何的思想观念。
口头上认错爽快,却屡教不改,比他干脆利落的反驳他这个当爹的,更让徐世子感到生气无力。
听到他父亲的话,让徐景年十分错愕,正值年少气盛,怀着雄心壮志的年龄,他本身倒不介意去军中历练,甚至因为经常在家惹得祖母与父亲不快,他还很想去军中闯出一番成就。
可他不明白的是,他父亲竟会因为他误会了皇上的意思,就如此大动肝火,明明是乐阳县主那大张旗鼓的举动,引得京中议论纷纷在前,让人无法不多想。
不过他始终记得他娘的教导,对于长辈们的教诲与训诫,一定要态度诚恳的表示接受。
“是,父亲,儿子一定会在军中努力拼博,不辜负您的期望。”
又是这句让他耳熟无比的答复,徐世闭了下眼睛,按捺住心中的焦躁,目光犀利,语气却很平静的说道
“嗯,出发之前,先不要对你娘,对你身边的任何人透露这件事,要是你娘再生病,我就将她送到慈心庵,让她在那里好生养病,不会再给你侍病的机会,她是时候该好好静静心了。”
听到这话,徐景年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他从没想到,向来与他母亲感情深厚的父亲,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父亲,您怎么可以……”
徐世子冷着脸回道。
“我可以,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过去一直体谅你母亲的不易,又没能狠下心,将你们母子早点隔离,也没能下手好好管教你,才纵得你如此不知轻重,也不知道自我反省,一错再错还不自知!”
厉声说完这番话后,徐世子努力缓下语气道。
“你放心,教子不严的主要责任在我,我并不会怨她,但是从今以后,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你的母亲,我都不会再放纵。”
“她若阻挠,再教你那些个以出身、血脉论他人教养与尊卑的话,你还妄顾家规,继续遵循她教的那些,擅自揣测上意,轻信别人的话,我一定不会再轻饶。”
徐景看着眼前这个冷着脸,满面威严,却让他莫名感到有几分陌生的父亲,心中忍不住一悸,他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深刻的感受到他父亲对他的不满与失望,以及言语之中坚定与决心,顿感无措不已。
“是儿子不孝,儿子一定会牢记父亲的话,好好去军中历练。”
再不会被他娘一哭一闹,就心软。
让神情黯然的徐景年先离开后,徐世子又坐了一会儿,用双手狠狠的揉了揉自己的脸后,才起身去后院。
让徐景年去定北军,从底层小兵做起,是他曾反复考虑,却都始终狠不下心付诸行动的决定,这次实在被他气到忍无可忍,也意识到儿子的情况已经严重到无法再拖,他才下定决心。
只是这件事,他并没有跟他母亲提起过,如今既已通知了徐景年这个当事人,肯定要与他母亲那边也说一声。
不让徐景年在外透露口风,让他妻了文氏得到消息,为的是年关将近,想让家里可以平静的过完年。
徐世子训子时,虽然没有外人在场,但是柱国公老夫人还是意识到有事情发生,所以一直在等着徐世子。
听儿子说完这其中的前后经过,以及他所做出的决定,老夫人沉吟片刻后,终于开口道。
“你的决定是对的,为了我们徐氏一族上千人的前程未来,也不能再对他们母子放任下去了。”
“徐氏的继承人,直接关系到徐氏未来的生死荣辱,他可以没有野心,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但他必须要知道如何谨守为人臣子的本分,要心志坚韧,坚守我们徐氏一族忠君卫国的宗旨。”
轻信传言,揣测上意,绝对是他们这种人家的大忌,尤其当徐景年还是他们徐家长子长孙,下一任继承人的时候。
哪怕这次并没有造成什么后果,可能只是让宣武侯府的王修业有所察觉,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要设法避免他再次犯下这种大错。
因为再有下次,可就不一定有这么幸运了,徐景年还年轻,他若因此而遭上面那位的厌弃,就算看在徐府其他人的面子上,新帝不会做什么,也能让她丈夫与儿子的多年辛苦与努力化为乌有。
所以柱国公夫人即便心里清楚,大孙子若是隐姓埋名的去了定北军,存在一去不返的机率,她也不得不狠下心,对她儿子的决定表示支持。
徐景年是柱国公府的嫡长孙,按照安国最重嫡长的爵位继承制度,从他出生起,只要没有夭折或早逝,也没有犯下什么大过的情况下,天然的享有继承权。
所以无论柱国公夫人与徐世子对他有多失望,从没想过要放弃他,只盼着他能守成也好,毕竟徐景年既不是贪花好色的纨绔,也不是什么无法无天的狂徒。
甚至与此相反,他身上还具有许多勋贵子弟所不具备的优良品质,勤奋好学上进,待人谦谦有礼,是个能文能武,十分难得的翩翩少年。
也正因徐景年各方面都能如此优秀,他的那些缺点才会那么容易被人忽视,也让柱国公夫人与徐世子对他狠不下心,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对他的要求太高,太过苛刻。
事实证明,性格想法左了的人,仅凭他们在遇上到事情时,苦口婆心的解释与劝说,都无济于事,想要让他改,只能下狠手。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或是仍旧改变不了他那些已经变得根深蒂固的观念,只能说是天意!
“也是圣上与太尊夫人对乐阳县主的处置提醒了儿子,他们对一个姑娘家的管教,都能如此严格,但有行差踏错,便能施以如此不留情面的惩处,实在让儿子深感羞惭。”
不管是新帝,还是太尊夫人对乐阳县主的宠爱,京中众人心里都很有数,从她闹着要去从军,劝不住她,新帝就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破例为她一介女子封个监军之位,让她去军中体验生活的纵容之举中,就能看得出来。
可是当她因自己的年少无知犯下错时,哪怕还没有造成什么负面影响,当即就得到超出所有人意料的严厉处罚。
新帝与太尊夫人的处事风格,由此可见一般,徐景年所犯的错,论严重性,以及将来可为他们徐家产生的潜在影响之深,远在乐阳县的过错之上。
他们这些做长辈,却在早就发现问题的情况下,怀着侥幸心理,没有及时重视,拿出应有的态度,着实让徐世子深感惭愧。
柱国公夫人也深有同感的感慨道。
“所以说,以新帝与太尊夫人的这份心机手腕,以及做人做事的都绝不拖泥带水的果断风格,何愁他们成不了事,我们徐家绝对不能错失本已拥有的先机,景年去军中后,让景楠回来。”
徐景楠是徐家二房的长孙,徐世子的二叔战死沙场时,留下的儿子年仅八岁,因其生母早逝,完全是在老夫人膝下长大的,现随柱国公在镇南军中任职。
“好的,母亲,我这就去给父亲与二弟去信。”
徐世子没有问母亲,为何不让他的小儿子景成回来,因为他心里清楚,这次去军去历练,是徐景年的最后机会,若是现在让徐景成回来,难免会给其他人留下徐家打算放弃嫡长孙,重点培养嫡次孙的错觉。
那样的话,不管徐景年在经过历练后,有没有改进,只要他能活着回来,这京中都难有他立足的地方,同时,老夫人也未尝不是担心徐景成也被他娘文氏给影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