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愣了一下,小心看了眼这位看着比她年轻的妇人,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叫她‘大妹子’,不过想到她是和左县丞一起的,还是笑着点头回道。
“是啊,俺们老家是于州花岭县人氏。”
花岭县不仅与新台县相邻,与阳山乡更是以山为界的近邻,原主母亲的妹妹嫁到花岭县,这位与原主长相略有些相似的妇人,很像是原主的大表妹。
对方成亲时,原主曾去送过亲,知道对方嫁的人家姓王,两人自那一别,再没见过面。
要不是看到对方时,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与之相关的一些既陌生又模糊的记忆,陈凤琪自己肯定联想不到。
陈凤琪没有再多说什么,边进屋边态度温和的笑着问道。
“于州的环境和这边相差挺大,来这边后,你们一家可还适应?”
老妇人听到这话,连连点头道。
“有劳夫人关心,适应适应,俺们都特别适应,有京里的贵人给屋给物,衙门里的大人也时常关心,让俺们一家子都感激得很,现在过得是俺们这辈子从没过过的好日子。”
走进院中,看到个小姑娘在屋里小心翼翼的悄悄往外探头,陈凤琪抬手招她过来,小姑娘虽然有些怕生,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来,像模像样的行礼。
“小女见过县丞大老爷,见过婶婶。”
陈凤琪拉过她的手笑着回道。
“我可不是婶婶,我比你奶还年长几岁,你要叫我姨奶才对。”
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已经是个老人,可她自从来这个世界后,就开始给人当祖母的事实,早让她不得不接受了现状。
老妇人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这么肯定自己的年龄更长,不过想到那天来给他们发东西的贵人们,有几位看着跟她差不多年龄的,据说已经年过六旬,她只能想到,这位可能也是因为保养得好,才会显得年轻。
小姑娘也不解,所以她直接好奇的问道。
“可是您看着比奶年轻,跟那些婶婶很像啊。”
陈凤琪顺手将手上戴着的一只看着不起眼,实则刻有精致纹路的银镯戴到小姑娘手上,随口回道。
“因为你奶为你们这个家操劳太多,实在太过辛苦,才会苍老得比较快,村里有学堂,等到开学以后,你们就可以去学堂好好学习,多学些本事后,就能为你奶分担,让你奶不用再那么辛苦,生活过得更好些,到时候就能也变年轻。”
小姑姑听得认真,连连点头,一旁的老妇人感激又惭愧上前拉住孙女的手。
“唉呦,夫人,这可使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您可要收好,不能让俺们给糟践了。”
陈凤琪制止住她想要从孙女手上摘下镯子的手。
“我见这小姑娘挺投缘,才想略表心意,妹子不用阻挠。”
正说话间,敞开院门走进两个背着柴禾,腿都有残疾,正面带笑容的正说着什么的男人,年轻的那个还缺了一只胳膊。
两人看到院里站着左县丞和一位陌生妇人,顿时敛起笑容,面带紧张与拘促,年长的那个连忙道。
“原来家里来了贵客,快请屋里坐。”
陈凤琪微笑着点头道。
“不是什么贵客,就是来眷村看看,大兄弟不用忙。”
直到陈凤琪与左平江坐到屋里,老妇人还在惦记着要将孙女已经主动取出来,交给她的那只镯子还回去,左平江赶紧从旁劝道。
“王大婶,您就不要推辞了,既然是太太所赐,你们就安心收下吧,这可是你们家的福气,以王大哥的身体状况,上山打柴可要小心一点。”
心情紧张而又惭愧的老妇人只好收起镯子,连声道谢后,帮人倒水的同时解释道。
“是,以俺的意思,也想让他在家多养养,可他闲不住,说是能做一点是一点。”
老妇人心里明白,他儿子是担心一直在家,被人当成废人,村里分活的时候漏了他,才坚持要出去找些活干,让人知道他还能干活。
反正在这眷村,身体有残疾的远不止三五个,大家都是苦命人,谁也不用嫌弃谁,出去后,遇上邻居很有共同语言,很快就能说到一起,心情变得越来越开朗,她也就不忍劝阻。
陈凤琪对此很欣慰,她最喜欢帮的就是这种虽处逆境,却不会怨天尤人、自暴自弃的人,这类人身处绝境的时候,只需旁人帮忙搭把手,以后就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将日子过起来,不会想着要倒在别人身上,让人一直养着。
等到那对父子进屋,陈凤琪又问了问他们的身体情况,喝完一杯水后,才起身道别。
一家人将二人送到院外,看着他们离开后,才回屋的老妇了掏出那只很有分量的银镯子。
“那位夫人真是太心善了,一见小草,就送了这只大镯子。”
她丈夫王二河闻言,迅速接过镯子道。
“这怎么能要?想留他们在家吃顿便饭都不成,喝了口水就走,俺们咋能收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唉呀,你怎么不早说。”
说着就要跛着腿转身,想要将镯子还回去,老妇人焦急的解释道。
“不是俺要收,俺一再想推辞,可是县丞大老爷不让,说是太太赐的,是俺家的福气,让俺安心收下。”
听到这话,到了院外,已经看不到人影,王二河自知以自己的腿脚肯定追不上人家,只得无奈放弃。
“下次再见到县丞大人,我们就托他帮忙转交回去,哪能凭白无故的收人这么贵重的好东西呢。”
不他们懂什么做工,只知道凭这只银镯的份量,就是不少的银子,那可都是钱。
他们的儿子王青山却若有所思的说道。
“爹、娘,你们都没发现,那位太太似乎看着特别面善……哦,就是和娘年轻时的相貌有几分相似吗?她莫不是与俺家有啥亲?”
无缘无故的就给人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的确让人想不通,若是有亲戚关系啥的,这事就能说得过去了。
听到儿子的话,此前因为太过紧张,一直没怎么抬头,也没敢关注人家相貌的老妇人赶紧制止道。
“青山,这么冒犯的话,你可不能乱说,那位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当家太太,咱家亲戚六圈都没这么有摆场人家。”
她孙女王秀草却在这时道。
“奶,那她咋还让我叫她姨奶呢?姨奶不是跟姑奶一样,都是亲戚吗?”
姨奶?这可不是一般称呼,又确实与他妻子的长相有几分相似,连王二河也觉得这事似乎不简单。
“老婆子,你再仔细想想,你娘家那边的姐妹,有哪个和你长得像?”
想到对方自称比她年长几岁,再结合与她长得像的条件,老妇人迅速回道。
“我大表姐,就是我大姨家的表姐,比我大几岁,和我长得像,我成亲的时候,她还过来给我添妆,听说她嫁了个乡里的读书人,家里条件还不错。”
王青山顿时眼睛一亮。
“该不会是我表姨夫考中进士做了官吧?”
老妇人白了他一眼道。
“你想得美,我那大表姐也是个命苦的,在我嫁人后没几年,听说她就守了寡,膝下就留下一根还没长成的独苗,好不容易将那根独苗给拉扯大,结果那个儿子在赶考的路上遇到意外,也没了。”
“据说我大表姐因为婆家户大,没了活路,干脆跑了,也有人说是寻了短,还有人说是被婆家给逼死了,反正这都一二十年了,再没了消息。”
乡下人都知道,户越大,往往意味着族里的规矩越大,巴望着吃绝户的同族也多,一个女人没了丈夫,又没了儿子,不仅守不住家财,还很难得善终。
听到这话,王二河父子都忍不住跟着叹气,他们自家经历过太多的不幸,对其他人的不幸经历更能感同身受。
“唉,没想大表姨的命也这么苦。”
没了丈夫,又没了独生子的妇人,年龄比他娘还大,怎么也不可能是那位太太的模样。
王青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位太太,反正就是即便没有身穿华服,看着也很不凡,有种他当年在军中时,在那些大将军身上才能看到的气势,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惧意。
与此同时,离开王家后,左平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太太可是与那王家有旧?”
陈凤琪不置可否的回道。
“你不用刻意做什么,回去后,我会安排太医院的太医,来给村里的所有人做义诊,一切医药费用都由我私人承担。”
反正那些医术高明的大夫在宫里,大多数时间都闲着,平日里不是被王公勋贵叫去问诊,就是给宫里那群闲着没事找事的太妃太嫔看些富贵病,太过浪费医疗资源。
左平江闻言,立刻明白过来,这是确实遇上了故人,却又不打算认,却又关心那王家残了的父子俩,为了不会显得刻意,干脆多出一大笔钱,让眷村所有人都跟着受益。
明明存在私心,做人做事却能公正到这个份上,让左平江由衷的感到服气。
“太太如此高义,实在让学生深感敬佩。”
陈凤琪做人做事从来都是出自本心,并没有图其它的意思,原主的叉烧儿子与其夫家的近支族人,都是害得原主生无可念的元凶,她不自作主张的报复,已经是她的大度宽容。
原主的父母去得早,与娘家关系早已疏离,她陈凤琪当然不会想着要去照顾提携那些人。
这个姓赵的姨表妹,之所以会给她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是她小时丧母,曾受到过姨母的照顾,爱屋及乌,对这位与她年龄相差有点大,感情谈不上有多深厚的表妹,原主也会特别上心一些。
陈凤琪对原主的这个表妹,当然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只是有了这份渊源,再加上那家人看着还不错的样子,她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再给他们提供一些照顾。
回到京中后,跟安常煦提起这件事,他有些好奇的问道。
“奶,既然是亲戚,咱又有这条件,何不多给他们一些照顾?”
那一家子都那种情况了,反正他们完全能够养得起,最重要的是,那是他祖母这些年来,唯一愿意主动提起,还愿意照顾的亲戚,这让安常煦很感兴趣,因为实在难得。
陈凤琪当然知道他那点心思,目光平淡的看向他。
“他们住的屋,是我出钱盖的,他们现在吃穿用的东西,虽是由其他人送的,却是由我促成的,我现在还要给他们请医买药,跟养着他们有什么区别?”
“还是说,在你眼中,只有弄间好屋子,备上丫头婆子,将那一家子都好好侍奉着,才叫照顾?”
感受到他祖母眼神中那无言的威胁,安常煦立刻感到头皮一紧,赶紧讨好的笑着回道。
“没有、没有,奶最英明,您所做出的安排,绝对是最英明睿智的决定。”
陈凤琪无视他做怪的反应。
“我从不做养废人的事,对你们是这样,对别人更是这样,你也要记住了,不要仗着自己掌握的资源多,就生出这种随心所欲的想法,真要是浪费资源养出对这个世界无益还有害的废人,你就是罪人。”
安常煦明白他祖母在提点他什么,赶紧端正态度,认真回道。
“奶放心,我记下了,一定不会做这种赔本的事。”
朝中大臣近来一直在上奏,要求他要尽快大婚,或者是选秀纳妃,充实后宫,各家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通过种门路,争相将自家姑娘往宫里,往他面前送,想要拔得头筹。
不仅让他祖母看着来气,安常煦自己也烦不胜烦,玄隐先生按照他的要求,挑选出的一批毕业生,已经在来的路上,不日就能抵达。
他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赶紧将那些太妃、太嫔都给打包出宫,等到后宫空了,他可不想又安排上一群女子,花他的钱,浪费他的时间与精力。
所以不用他祖母强调,安常煦自己也没有愿意养闲人的想法,一想到就算后宫没了那些太妃太嫔,他还要养那规模庞大的太监宫女,他就心疼。
“奶,你说,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合理利用后宫的这些人与宫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