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琪说得这些很现实,但是有条件挺直腰板儿做人,谁都不愿活得卑躬屈膝,葛尚书虽然将钱看得重,拽得紧,但他更多的是卡住皇上,及宗室王公贵族与权臣提交的某些预算,在涉及到国计民生与军饷支出方面,他从不会推诿拖延。
总想让户部账上多攒些钱粮,更多的是为了应付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天灾人祸,以及边防出现大规模战争的支出。
对于这种真正务实的大臣,不用陈凤琪多说,安常煦被气狠了,嘴上再怎么吐槽,可是实际上还是比较信重的。
所以他做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料到的决定,眼看开恩科的大考之日已经近在眼前,他才突然宣布出自己的决定,让邵云博与葛尚书主持这次的会试。
邵云博在去岁因新帝参考而避嫌,没有参与那届的会试与殿试,众人早就猜到,新帝继位,这位深受新帝信重的内阁首辅,极有可能会成为这一届恩科的主考。
所以对于邵云博,众人都不觉得意外,只是这个葛尚书,不是礼部尚书,也不是吏部尚书,皇上竟然选这位据称嗜钱如命,葛貔貅的大名远扬的户部尚书担任大考的主考官。
这其中有何用意?
对于这件事,不仅在民间引起极大议论,在邵云博已经相当于内定一个名额的情况下,一直在私下为另一个主考官的位置明争暗斗的各派,更是不敢置信。
因为他们实在想不通,连其本人都没想过要参合大考的葛尚书,凭什么能得到如此重要,极具特殊意义的位置。
罗次辅更是刚一下朝,就忍不住对其调侃道。
“葛尚书莫不是将这次的抄家所得,全都送给皇上,哄得皇上龙颜大悦,才能让他如此厚爱你?”
葛尚书也没想到自己竟能有些际遇,虽为阁臣,他这个户部尚书干的是净得罪人的活,像主持大考之种出头露脸的美差,从来都轮不到他,突然被点选为这次的主考,他自己比别人更觉意外。
毕竟他刚干了一件占皇上便宜的事,不招人记恨都是好的,怎么可能哄得皇上龙颜大悦?
当然,这件事,他与户部上下自己心里清楚就行,肯定不能让这些人知道,否则他们又要变着法的来户部要钱,让人烦不胜烦。
“圣上公正贤明,岂是老夫能区区黄白之物所能打动的?不过老夫已经按照罗尚书的建议,将属于圣上的那一半,都如数交给圣上了。”
罗次辅若有所思的回道。
“难不成,还真与你交出抄家所得有关?”
邵云博知道对方都交了些什么,怕因此传出对皇上不利的传闻,在一旁回道。
“罗尚书,你们不要胡乱揣测,圣上是因看重葛尚书一心为国为民,做人做事都很务实,此前从不曾主考过,才会点选他。”
随后又警告葛尚书道。
“葛尚书,你们户部也要适可而止,不要仗着陛下宽仁,就耍那些花样,这次没抄你们的家,算你们走运,再有下次,你们可不一定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选你做主考,可不是为了助长你们的胆量。”
葛尚书连忙点头道。
“是,下官一定会牢记丞相大人的提点,一定会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这次入库一两百万两银子,抵得上大半年的全国税收,足以让户部宽松一段时间,让他感到压力大减,当然不会再冒着将新帝也彻底得罪的风险,再干这种危险事。
邵云博点点头后径直离开,罗次辅用充满怀疑的眼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下,根据过去打交道的经验,知道从葛尚书这个家伙的嘴里只能听到哭穷,得不到实信,毅然选择跟上邵云博。
“邵丞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您那意思,分明是葛尚书办了得罪圣上的事,怎么他反而被任命为主考官了?而且葛尚书到底又干了什么得罪人的事?”
“没什么。”
想到这件事就算他不说,要不了多久,也会被曝出去,邵云博又接着解释了两句。
“你那天不是听到了,圣上给户部的两个选择,他们选了第二个,也就是与陛下对半分的那个。”
罗次辅听到这话,倒是越发的感到有些费解。
“对陛下而言,户部选择与他对分,应该更为有利吧?据下官所知,这次抄家所得在三百万到四百万之间,陛下因为要从各地调军,回头还要犒军,花的钱虽比预计的要多,但是顶天了也就一百多万两。”
户部若是选了第一项,才会更占便宜,听说他们选的是第二个,着实让罗次辅感到有些意外。
所以说,这些家伙一个个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就算户部被葛尚书给把持得跟个铁桶似的,防着所有人打探户部的进帐与剩下的钱款,只让外人知道支出,别人也能将某些账算得很清楚。
“要是真正的对半分,皇上这次肯定也能小赚一笔,可是户部将那些布匹、器物,还有奴仆、田庄房产,全都按市价折算给皇上,这样一来,皇上分的那部分全都折现后,够不够这次的花销,可不一定。”
听说这话,罗次辅震惊的瞪大双眼。
“这户部上下,可真是要钱不要命哪,连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他们就不怕皇上治他们一个欺君罔上之罪?”
最关键的是,对方这么糊弄皇上,皇上不仅没治他们的罪,还悄无声息的认下这个分配方案,还将主持这场恩科的主考之位给了葛尚书,这是什么?
虽然对方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质疑,邵云博却很清楚对方在质疑什么,意有所指的说道。
“所以说,只要是真心为国为民效力的人,只要不是犯下原则性的大罪,在陛下与太尊那里,是有机会得到另眼相待的。”
罗次辅当然明白对方话中的提点之意,心中若有所思的看着对方说完这番话后,转身离去的背影。
自从新帝继位后,邵云博这个丞相仿佛莫名多了许多底气,这种底气不仅没有让他变得更强势,反而让他变得更为谦和,只要不是涉及到一些政见之争,对待他们这些同僚更多了一些真诚与宽容。
像这种提点,在先帝朝时,对方肯定只会看破不说破,绝对不会跟他们这些存在竞争的同僚透露上意,可是现在,他从不藏着掖着,这种转变实在太过明显,也让罗次辅感到有些不解。
毕竟善于揣测上意,绝对是一个执掌重权者的立身之本,经历过在先帝朝时,纵为因拥立之功而上位,深得先帝信重的大臣,在其做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后,在后期还是难免受到上面的猜疑。
如今新帝继位,就算他与上面存在一些旧交,在对方经历过一次从全心的信重到猜疑的过程后,又如何能做到像现在这样,变得如此淡定沉着,丝毫不担心自己会在将来重蹈覆辙?
罗次辅这边还没想明白邵丞相会出现这种转变的原因,好奇对方到底有何依仗时,宫里却在此时对外张贴了一份告示,宣布皇家珍宝阁将会在大考过后,于皇家拍卖场举行一场规模盛大的拍卖会,会上将会展出许多极具意义的珍宝。
压轴的一些重宝,还有照着实物绘制的精美画像,旁边还附有相关宝物的简介,所有人只需缴纳十两银子购买门票,不论身份都可入内参观宝物,并在竞拍环节出价购买心仪之物。
共计会发放一千张十两一张的普通门票,先到先得,另有五十张贵宾票,二百银子一张,终身可用,需要具有一定身家者,才有资格购买。
众人不懂什么叫做拍卖与竞拍,但是那条只需十两银子,就能不论身份的进入皇家开设的拍卖场,参加这场盛会的消息,让许多人都感到很心动,尤其是那些有钱的商人。
虽然不知道珍宝阁为何会在提前一个多月的情况下,就放出这场竞拍消息,并开始对外出售门票,但是这并不影响想要参加这场盛会者的热情。
听到放出去的门票被一售而空的消息,安常煦高兴到两眼放光。
“奶,这来钱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光这些门票收入,就有两万两,哈哈,不仅将这演艺场的装修与布置费用,都给挣了出来,甚至还赚出半间商铺。”
那处商铺是一栋座落在繁华地段,带有两重后院的三层楼房,正是此次被抄得的资产之一,原来的主人是成王府。
陈凤琪对那处商铺的规划是,平常是天天演节目的演艺场,每隔一到三个月,会不定期的租借给珍宝阁举行一场拍卖会。
为了能将那些物品尽量拍卖出高价,肯定要好提前做一些宣传造势,还要留下足够的时间,方便京城之外的一些有钱人进京。
陈凤琪虽然也为顺利卖出这些门票钱感到欣喜,但是比起激动不已的安常煦,她显然更能沉得住气。
“这就是皇家字号在百姓心中的影响力,要想一直保持这种优势,一定要做好品质与细节,让人觉得为这个字号额外多花的钱值。”
安常煦赶紧郑重其事的应下,这可是关系到他的私库的大事,肯定不能含糊。
“奶,您放心,我一定不能允许下面的人砸了咱这口碑。”
自从接到主持今岁会试的任务,葛尚书在精神十分振奋的同时,也忙得不可开交,顾侍郎听说皇上打算在刚分给他一间地段很好,价格也格外昂贵的商铺中,拍卖那些目前还存在他们户部库房里的物品,赶紧过来禀报。
听说那间还在装修中的商铺,现在仅凭卖门票这一项收入,就已经卖出两万两银子,葛尚书确实惊了一下。
“那什么拍卖的生意,竟然这么好做吗?”
顾侍郎满脸激动的点头。
“是啊,大人,您说,被圣上这么一操作,咱们分出去的那些东西,会不会被卖出高价?宫里前几天派来十几个年轻的少年男女,过来给那些物品绘图时,下官还以为是上面不放心那些东西,绘图存档。”
“直到看见那些看起来特别漂亮、诱人的画,被注明相应物口的做工与来处,并张贴出来时,才知道他们原来是为了这事。”
连他这知道那些真实物品是个什么情况的人,在看到那些被号称古董珍品的图像与介绍时,都忍不住生出想要收藏到家里做传家宝的冲动,更别说是那些有钱,却没门路买到那些好东西的人,看到了很难不心动。
所以顾侍郎连连点头。
“是的,大人,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明明让人觉得很普通的东西,现在都被吹得天花乱坠,十分诱人,张贴那些物品图画的地方,时常聚集着很多感兴趣的人,有人下手晚了,现在想要买张门票去参加竞拍,都没有机会。”
葛尚书幽幽叹了口气道。
“难怪圣上不屑与我等计较,原来是他早有对策,算了,就算那些东西还在我们户部,我们也没能耐做这些,让人务必要看守好大库,尤其是那些物品,毫发都不得有损,知道吗?”
“下官过来的时候,又亲自去库房巡视了一遍,将看守库房的那些人,都敲打了一遍,更何况,那些人大多都是南江书院出身,对于圣上的东西,他们可上心着呢。”
葛尚书心里这才轻松一些。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你们要不定时的经常抽空过去巡查,且不管它们到时候能卖出多少钱,但有只要它们在我们户部出了问题,我们户部可是赔钱的。”
“大人请放心,我们一定不敢掉以轻心,就是……圣上那边这还没到哪,就这么赚钱,我们不能凑过去占点儿份子吗?”
葛尚书看着这位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在如何算计钱财方面,比他更心黑脸厚的下属,沉吟了片刻,才回道。
“现在看来,圣上此前没与我等计较按照市价给他分那些东西的事,不是他不知世情,也不是他不懂算账,而是他有信心,将那些东西以不低于市价的价格卖出去。”
“要是我们因为看到他赚钱了,就赶紧凑上去,你猜,他会不会被气到与我们新仇旧账一起算?”
顾侍郎不想猜,他并不怀疑自家上官的话,毕竟是这位一直挡在前头,为户部共同做出的决策跟所有人对峙,当然更了解那些‘对手’们的情况。
“嘿嘿,下官也就是开玩笑而已,开玩笑,反正只要这整个天下都是圣上的,他越有钱,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日子越好过,这是好事。”
葛尚书这才点头道。
“嗯,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好,圣上已经跟我说过,他那边赚的所有利润,都会按照商税给我们户部缴税。”
听到这话,顾侍郎骤然瞪大充满不可置信的一双小眼睛。
“大人,此话当真?圣上真这么说了?”
得到葛尚书肯定回复,顾侍郎立刻站起身道。
“下官这就去大库……不,如今正值大考期间,京城中的人多混杂,一定要更仔细一些,下官近期就不回家了,干脆留在大库看守库房算了。”
此刻再想到皇上可能会赚大钱的事,顾侍郎心中一点都不酸,而是无比希望那些东西都能被卖出高价,皇上赚得越多,他们户部能收到的税就越多,那样美好的未来,实在让顾侍郎期待不已。
看着对方匆匆道别后离开的背影,葛尚书难得反省了一下,自己这些年是不是没有带好头,怎么这些属下都变得这么现实了,眼里只有钱、只有税收。
却又没他聪明,听到他说出这么重要的消息,对方惦记的只有皇上将要交的税,就没领会到,这件事情背后所隐含的深意。
他们户部的未来的钱途,远大着呢。
葛尚书不知道的是,自打他被确定会今科大考的主考之一,那些将来得称他一声‘座师’的士子,个个心情都复杂,也很无措。
因为他那‘貔貅’之名实在太过深入人心,却又打听不到他通常比较欣赏哪种文风,这让许多人都感到有些紧张无措。
毕竟邵丞相每次主考的风格,众人早就听说过,他更多的是起到监督,并掌控全局的工作,在没有出现什么较大争执的情况下,并不干涉出卷及评审的工作,所以凡是与他搭档主持大考的另一位主考官,在考试中都会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王兄,你是京城中人,可曾读过葛老大人的文章?”
从一个人的文风中,往往能够看出这个人的某些偏好,葛大人一直从科举入仕起,一直都是在吏部、户部这样的衙门工作,不曾入过翰林,是罕见的不曾入翰林,却能有机会入阁的权臣。
这也就意味着对方玕以来,更多的是从事实务,没什么文章流传在外,现在突然成为主考,让人想要找他的文稿了解一下他的情况,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