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凤琪带着躲在她车里一起回来的安常煦回府时,李常欣她们已经梳洗打扮完毕,穿回了女装,看着不再像之前那么惨。
已经恢复情绪,想开了的江燕娘,正在让人给她们准备各种吃的喝的,想让她们趁着回来休息的机会,好好补补身体。
听说祖母回府,李常欣赶紧迎出去的同时,心里还有些忐忑。
几个月不见,这几个正在给他们行礼的姑娘,看着变化都不小的样子,在安常煦的搀扶下,正踩着脚凳下车的陈凤琪,倒是没给李常欣冷脸,神色温和的点头道。
“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恭喜你们取得原州大捷!”
李常欣有些心虚,面上端着笑脸,眼神却不动声色的瞥向安常煦,想对方那里得到些提示。
“奶,我知道错了,自打看到你们从邻州调的那些援军,我就一直在认真反省,知道是我太冒失了,应该再耐心一点,等到你们的指示再行动,肯定会更稳妥一些。”
算她还算乖觉,陈凤琪语气平淡的回道。
“反省了这么久,一份检讨对你而言,肯定是不费吹灰之力,再将修身格言写上三百遍吧。”
听到这话,李常欣瞬间露出如遭雷击的反应,随即苦着脸回道。
“奶,不要啊,三百遍,我就这几天休息时间,不吃不喝不睡也抄不完啊。”
陈凤琪露出一个让对方看着下意识想要缩脖子的笑容,语气温和的回道。
“这几天,你看着抄个三五十遍就行行,剩下两百多遍,允许你分期抄,今年抄不完,明年继续抄,不过拖到的要翻倍。”
这姑娘记性不好,需要随时提醒着些,在够不着的情况下,陈凤琪只能釆用这种方法尽量约束一些。
见李常欣那沮丧的模样,赵小雪她们很讲底气的站出来道。
“夫人,我们能不能帮郡主抄一些?”
安常煦不忍看这几位自投罗网的同学,将视线移向远处,然后耳边随之传来他祖母的声音。
“看来你们姐妹是想同甘共苦,我肯定要成全一下,你们每人五十遍吧。”
听到这话,六个难姐难妹顿时都忍不住垮下脸,纷纷有气无声的应下,罚抄修身格言,是南江书院的惯例,也是最让人感到头大的处罚。
陈凤琪随之便回后院,留下几人,懒得管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
李常欣立刻将自己的不满对准安常煦。
“哥,你降我的官也就算了,都不能为我说句好话吗?任由奶将我罚得这么重,还不如小雪她们讲义气。”
安常煦十分无语的回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为你求过情,能让你保住百夫长的位置,已经是我为你求情的结果了,再说罚抄这件事,我要是也像小雪她们一样帮你出头,肯定会落得个跟她们一样的下场,我又不傻!”
几人都感到有种被内涵到的感觉,一想到要三百遍长达千余字的修身格言,李常欣就有种眼前发黑的感觉。
“你今晚不回宫住吧,先赶紧帮我多抄几遍,然后在我回大营前的这几天,你再帮我抄个几十遍。”
安常煦有些无语的看着对方道。
“你这几个月都没怎么动过笔吧?我要是还照着你以前的笔迹写,你觉得会不会露馅?我要是重新学你的字迹,几天之内根本做不到,你还是自己慢慢写吧,免得曝露了,你的处罚很有可能会加倍。”
听到这话,李常欣瞬间打消了想要作弊的想法,要是再翻倍,她得到明年都写不完,要是在此期间她再犯点什么错,顿时有种人生无望的感觉。
“唉,奶这次看来真是被气得不轻,可我当时在接到消息后,想着要抓紧时间攻其不备,才会冒然手,真不是为了贪功冒进,毕竟干这事之前,我就知道干了以后落不到好不说,还要被罚。”
看她那沮丧的模样,让安常煦很不忍心,可是他真的努力争取过,然后让自己也跟着挨了一顿训而已。
“罚归罚,你这次立下功,我是认的,这是我以个人名义给你奖赏。”
迅速接过安常煦递给她的纸封,取出里面的东西看了一眼,李常欣瞬间原地复活,绽放出异常灿烂的笑容,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还是哥最贴心,知道我最需要什么,我再也不说你不够意思了,哈哈!”
看着她那欢欣雀跃的激动模样,转身去后院的安常煦再次忍不住感慨,他们祖母真是永远都能将他们拿捏得死死的,有了这笔奖赏,被罚抄的苦,也能让李常欣笑着坚持。
虽然这钱是他早在知道对方从祖母那借了一万两银子的债时,就给对方准备的,现在不过是拿这次的事做由头,合情合理的拿给她而已。
见安常煦先一步离开,赵小雪她们赶紧凑上前问道。
“郡主,陛下给了多少赏?竟然能让你乐成这样?”
李常欣比划出两根指头。
“两万两,还了奶的债,我也还能剩下一万两,哈哈,我们总算又有钱了。”
这趟去原州,安常煦私下给的银子其实很充足,只是她向来待人大方,虽然让人干下力气的活,但是在吃的方面是真没亏待大家,遇上生活实在艰难的老百姓,还会不时的帮扶一把。
所以两个多月下来,那些行动资金都花光了说,她自己的钱还倒贴了一些进去,如今她那即将变空的钱包,一下子多出一万两银子,绝对能让李常欣高兴到睡着了都忍不住笑醒。
年初的时候,他们开荒种出来的地,现在已经有了产出,因为人多力量大,喂得精心,那些鸡鸭鹅,现在已经开始产蛋,刚买回时,才十来斤的猪仔,经过近五个月的喂养,现已长到一百多斤。
所以不用她再私人往里面贴钱,营里将士的生活条件都能得到极大改善,再不像她刚去大营时,整天吃红薯饭、豆饭、三合面馒头,菜少没油水不说,品质还差,让人吃着难以下咽。
接下来不用再干什么大事,没有大的开支,这一万两银子她肯定能细水长流的花好久,对自己的花钱能力没什么自知之明的李常欣此刻这么想着。
看到回到后院的李常欣高兴到两眼放光的模样,丝毫不受那三百遍罚抄的影响,陈凤琪就知道,那是真金白银在发挥作用。
信誉很不错的李常欣在手上有了钱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是要还她祖母的债,赎回她的借条,毕竟对真正性格坦荡真诚的人而言,凭本事弄到手的钱,花着可以毫不手软,但是背着借债,对她而言,绝对是个时常惦记着的压力与负担。
接过李常欣呈过来的一万两银票,陈凤琪动作熟练的取出自己的钱袋,从里面取出一张用防水油布包裹着的借条,还给对方。
看到手上这张被保存得十分完好的借条,李常欣有些郁闷的吐槽道。
“奶,我李常欣做事,向来言而有信,就算没有这张借条,我也会认债的,您不用将它保管得这么仔细吧。”
陈凤琪淡定自若的回道。
“那可不行,我从前一直教你们,做人做事再怎么小心仔细都不为过,因为细节往往决定成败,我当然要以身作则。”
“再说,这可是事关一万两银子的大事,我当年创下李家庄,花得也不到一万两银子,你可倒好,在自己身上还有几千两私房的情况下,竟然张口就敢向我借一万两银子,让我对你的财务情况十分不看好,我肯定要留好凭证,时时提醒你这笔债的存在。”
感到有些被小看的李常欣有些不服气的问道。
“那您当初为何还要借给我这么一大笔钱呢?”
“我想要看看你不惜欠下这么一大笔债,也要带着这么一大笔钱去大营,是打算干什么,打算怎么花。”
坐在一旁的安常煦瞬间露出了然,李常欣却仍觉不解。
“您要看这些做什么?”
“我根据这些看看你的问题出在哪里,毕竟咱家过去一直不是多富裕的家庭,我们也不曾给你们大手大脚挥霍钱财的机会,倒是从小教你们钱财来之不易,强调的是要勤俭,你到底是怎么无师自通,生出这么大的花钱胆量。”
听到这话,李常欣难得露出几分羞愧,却听到陈凤琪说。
“事实证明,你还是比较有成算的,虽然钱都被花出去了,但是好在你花的还算是地方,做的事情也很有意义,值得嘉奖,所以我才没有阻止你哥为你还债,还额外给你一大笔钱的事。”
听到这番类似夸赞的话,李常欣感到欣喜的同时,还生出逃过一劫的感觉。
这让她毫不怀疑,若是她没有将钱花对地方,没做那有意义的事,而是将钱都给无节制的挥霍出去了,哪怕她将自己的一辈子都卖给祖母,恐怕也难还上这一万两银子。
因为对方不允许她哥帮忙代偿,可她却是从一开始就在打她哥的主意,没考虑过自己有没有能力偿还的事。
所以李常欣赶紧殷勤的上前给陈凤琪捏肩捶背,嘴巴还很甜的拍马屁。
“奶最英明,人家都说我有祖母之风,才会这么能干。”
在安常煦忍不住捂脸的无奈中,一直被忽略的江燕娘突然在这时沉着脸开口道。
“李常欣,你跟我过来!”
看着被气到有些崩溃的江燕娘顾不上打招呼,招呼完李常欣后,怕自己当众失态,赶紧离开的背影,陈凤琪幸灾乐祸的拍拍肩上的手,微笑着说道。
“去吧,你娘说什么,你都好好听着,记住我一直以来反复强调的原则,别跟她倔,给她的火上浇油,这就是你做事不考虑全面的下场。”
“此前我可是一直在替你保密,就算你自己主动曝出借钱的事,我也没告诉她你到底借了多少。”
见李常欣随后将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安常煦赶紧摆手道。
“你可别想拉我一起下水,我也怕她。”
谁让这个家伙一根筋,做事顾头不顾尾的,拿到钱后,兴奋到没注意到江燕娘就坐在一边,就当着对方的面还这笔巨额债务。
犯到他们祖母手上,还能通过讲道理之类的脱身,干脆利落的接受相应的训诫与处罚后,就算完事,可是惹到江燕娘,不被她抹着眼泪给念叨半天,就脱不了身。
尤其还是关系到钱的事,他们的祖母,虽然从来都是和他们将钱的账给算得很清,分得很清,似乎对钱重视到不近人情,显得与家人有些生分的地步,却能做拿出一万两银子,只为考校李常欣举动。
可见她在乎的从来都不是钱本身,而是就像她说的那样,是在以自己的言传身教教导他们,如何与人保持适当的距离,哪怕是至亲之间,在某些方面也要分清你我,不存在什么理所当然。
就像李常欣,虽然从小到大,一直盯着他的钱袋子,却从没有将他的钱理所当然的据为己有的想法,只是想方设法的通过不同方式从他这里谋取而已。
江燕娘则是那种满心满眼都是这些家人,一心奉献自己的人,也就是在陈凤琪的要求与安排下,她才学着给自己留些方便使用的私房钱,将李成锋的薪俸大半交到公中后,留下小半作为他们夫妻的小金库。
要不然,在她心中,除了她婆婆手里的钱,其它收入都是家里公共的钱,应该交由公帐统一管理,只要家里人有需要,就可随便支取,而她节省到可以一年到头,都不为自己花什么钱。
之所以会如此,正因江燕娘对钱是真的看得比较重,得知李常欣离家去大营时,在她私下已经给了钱的情况下,还向她祖母借了一万两,现在都已经给糟蹋完了。
哪怕听她婆婆话中的意思,知道李常欣可能将钱花对了地方,她还是心疼不已。
等到十分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去她母上大人那里听训的李常欣,神情沮丧的离开后,陈凤琪才对安常煦道。
“常欣你已经看到了,回头将后宫用着好的那些保养皮肤的东西,给她们多备上些就行,明天就是公布殿试成绩的日子,你不回去再做最后确认?”
为了自己的理想与目标奋斗,固然是件好事,可是为了自己,也应该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尽量保养一下自己,在陈凤琪看来,这两者并不冲突。
不能因为觉得自己是女子,担心自己会在以男子为主导的军营里被人看低,就抛弃女孩子天生的爱美之心,让自己活得跟男子一样糙。
听到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一起的两个话题,安常煦愣了一下后,才回道。
“好,保养皮肤的东西,我回头就让刘乐给送回来。”
对于殿试的事,着实让安党煦感到有些意兴阑珊。
“殿试的事儿,反正说是我点的,其实都是他们给安排好的,我懒得管了。”
对于他这颇有些一言不合就想撂挑子的反应,陈凤琪有些无奈的笑着摇摇头道。
“不就是前三名的名次问题,值得你这么在意?纵观过往的历史,那些在大考中成绩最好前三名,又有多少能有机会成长为名垂清/史的能臣呢?”
安常煦就是感到有些不甘心,殿试上,会试前四都表现得十分出色,完全有资格被点选为前三,为了同样表现也很出色的王修业,他可以同意让出一个名额,可是按照那些大臣的意思,却是让出两个。
连邵云博也是持这个态度,这让安常煦起了逆反心理,虽然没在现场发作,认下了那些人的安排,可是安常煦心里一直为这件事感到很郁闷。
“可是,我就是觉得,在那些人明明有实力拿一甲的情况下,就为了照顾所谓的大局,必须要将名额让出去,有些荒谬,将心比心,要是我在凭实力考了一甲的情况下,却被落到二甲,我肯定会感到很生气。”
陈凤琪知道,若是旁人受此待遇,安常煦肯定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可是南江书院的那几人都与他是感情不错的同学,所以他才特别有同理心。
“南江书院的那几个,也未必就比别人强多少,何况他们还是利用一些手段,才能考出那么优秀的成绩,真要如你所愿,在这次恩科上,前三都点南江书院出身的人,才叫坏事。”
“我早说过,你现在是皇帝,身为上位者,一定要将水端平,不可存在什么明显的偏向。”
“更何况南江书院固然和我们关系深厚,可是我们只可适当的用,绝对不可依赖,你应该也不想看到,让南江书院在朝野上下一家独大的局面吧?”
安常煦迅速意识道,若真要到了朝野上下的关键位置,都被南江书院的人把持的地步,对他与整个安国来讲,都很有可能是一场灾难,甚至还会给南江书院本身埋下走向覆灭的祸根。
因为那将意味着权利与利益的失衡,就算是本来没什么野心的人,也容易在那种一家独大的形势下滋生出野心,有野心,却被排挤在外的人,肯定会对此心生不满。
南江书院是由他祖母一手规划与创办的,是邵丞相按照他祖母的指示,从无到有,一手督办,并发展起来的,论对南江书院的感情,这么一位东家,一位首任院长,肯定比谁都深,比谁都希望南江书院能发展得越来越好。
也正因如此,更有远见的他们,才会看出若是一味偏向南江书院,对南江书院而言,是祸非福,所以邵丞相即便明知他的心思,也坚持与其他人站在同一立场劝他。
想到这些,让安常煦感到有些惭愧。
“对不起,奶,您说得对,是我想错了,不该任由自己的私人情感凌驾于我身为皇帝,该有的冷静、理智与公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