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蕊听着喉头发紧,面如死灰,按着窗沿的手指颤抖得厉害。
这狗东西,什么种种过往??
纠缠不成竟来强行污她清白,这般晦暗不明的话语活像她负了什么痴心汉!
奚蕊一只脚跨在窗台刚想往下跳,却在看到视线转下时僵在了原地。
这悠铭坊二层......委实高了些。
她心凉了半截,脑海中臆想已然百转千回。
若是这样跳下去姿势不雅不说,至少要断上一条腿。
还有这布满青苔的墙壁怎么如此粗糙?甚至还能看到些锋利的棱角,倘若不甚在空中蹭到了,岂不是要破相??
嘶——
思及此处,奚蕊眼皮突突直跳,那跨出去的一条腿开始隐隐向后缩去。
“姑娘可需要帮忙?”忽地一道男声响起,其声似流水击石,他好像在笑,带了点揶揄。
她被惊得一颤,抬眸望去,只见季北庭双手环胸倚在隔壁窗台,满眼促狭。
“姑娘若不嫌弃在下厢房简陋可顺着窗沿爬过来,这样章公子便寻不到你了。”
“......?”
奚蕊喉中微哽,惊愕使她都没去想这个陌生的男子如何知晓他们的关系与身份。
爬?
她复杂地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两扇窗子的距离。
这提议结果大概是她直接跳下去与半路掉下去的区别吧。
“......多谢公子,暂且不必。”
被他这一打岔,奚蕊彻底打消了从窗户逃走的念头。
她讪讪收回腿,身后被她一番行径怔愣在原地的江予沐见状连忙上前来扶住她:“蕊蕊,你别吓我。”
“我无碍......”
隔着门板听着那纨绔浪子一道更比一道高的音量,奚蕊嘴唇艰难蠕动,她身体靠着江予沐,满脑子都是完了。
“小小姐,要不......要不将莫护院叫来?”文茵试探。
闻言奚蕊蓦地眼前一亮。
对!她还有护院!那可是她花了三成月钱雇的!
被提醒了的奚蕊茅塞顿开,她再次走到窗边,扫视半响。
果然见到他们的马车正停在后院,在那之侧立着一名威武壮汉。
那人正是奚蕊在上次被章勉围堵过后下了血本雇的护院,为的便是再次遇上他时能够逃脱,只是今日想同阿沐说些体己话就没有让他跟上来。
若要说为何是自己下血本雇,那必然是因为奚广平抠的要命。
按他的话来说,不出门便能解决的麻烦为何还要花钱?
“莫山,莫山......”
奚蕊挥舞着手臂企图唤得莫山的注意,可从始至终莫山都人如其名,如山一般动也不动。
“......”
阿绫捧着方才小姐喝过的和阗白玉茶盏:“小姐,不如将这个扔下去,摔碎的声音莫护院定能听得到。”
奚蕊咬牙看了眼茶盏,视线有些犹疑地往室内扫去。
“换那个。”她伸手指了指不起眼角落,一只蒙了层灰的小瓷杯。
那只看着脏兮兮的,应该廉价不少。
文茵会意,立马上前拿过来:“小姐放心,这已经房中最便宜的瓷杯了,不过赔三钱便可。”
竟然要三钱......?
十个三钱都能在琉璃阁削价日买只便宜口脂了!
然而奚蕊也不过是肉痛了一刹,最终还是觉得逃跑更重要,她咬牙接过瓷杯往下一扔。
啪——
瓷器碎裂声终于惊过了耳背的莫山。
“小小姐?”
男子的声音浑厚如钟,就算是隔着一层楼和小半个院子奚蕊都隐隐能感受到那墙壁的颤动。
“......你先别说话,上来。”她对他招手,丝毫不怀疑若是他再多说两句就要将章勉引来。
可耳背到底是耳背。
“小小姐有何吩咐?”这一声甚至要比方才还要更大。
奚蕊小腿一抖:“......”
她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比划着让他从窗户到房间来带她下去。
莫山此刻终于懂了自己东家的意思,他上前两步,一本正经朝上解释:“小小姐,俺不会轻功这高度怕是上不来,等俺从前院走。”
“别!”奚蕊快要晕厥,能从前面走还要他做甚!
但是——
“轻功不是你们护院的基本素养吗??”
莫山:“回小小姐,五百文一月的才会轻功,俺们三百文一月的不会。”
奚蕊近乎绝望:“......”
白花三百文。
季北庭所处的厢房同她们的厢房正好在阁楼拐角处。
是以,两扇外窗并非并排建造,他的位置刚好也能看见她们那边半间。
见证全程的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满脸写着‘姑娘要不要帮忙’。
奚蕊被他的动静唤回思绪,可不待她做出回应便被江予沐拉到了身后。
“公子看够了便请回吧。”
江予沐在旁边观察了半响,总觉得此人笑得不怀好意,唯恐奚蕊会被拐骗,因此出口便重了些。
季北庭目光落在那同奚蕊年纪相当,却挽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身上:“世子妃莫慌,在下不是坏人。”
一语落毕,江予沐更警惕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世子妃?
看出她的狐疑季北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才想起与眼前之人并没见过,颇有种偷听被抓包的心虚。
脑中骤然灵光乍现,他抱拳道:“在下丞相府大公子,工部主事季北庭,今年除夕宫宴,遥见过世子妃风姿。”
江予沐瞬间了然,季北庭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丞相之子,也是本朝最年轻的探花,当下心生了几分敬佩,连带着方才的敌意都消退了不少。
“原来是季公子。”
而听到他身份的奚蕊眸光倏得亮起。
丞相的俸禄可比爹爹高多了,那丞相家的公子请的护院定是能打的,想到这里她视线越过季北庭朝他身后厢房看去。
果然隐隐有个人影。
“久闻季公子大名,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见到,小女子不甚荣幸。”
“小姐谬赞。”季北庭微笑,静待她下文。
奚蕊不自在地换了个站姿,尽管这般隔着窗户问好太过诡异,她也得硬着头皮上:“不知季公子可否将护院借小女子一用?”
说着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季北庭身后,可这次却不复方才朦胧,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鹰隼般的厉眸。
周身空气瞬间凝固,奚蕊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瞳孔骤缩,心口狂跳,她呆愣在原地,仿佛被夺了魂般面色苍白如纸,一股无名寒意从脚心直冲头顶。
只是这眼转瞬即逝,她甚至都没看清那人长相便被季北庭的身形挡了去。
“蕊蕊,蕊蕊?”见她有异,江予沐叫了两声。
奚蕊如大梦初醒,可背后覆起的冷汗却昭示着方才并非幻觉。
“......当然......我并非......并非要占公子便宜,我可按市价付钱......”
经过刚刚的插曲,她说话的声音都时断时续,那道视线太过锐利逼人,以至于直到现在都让她心有余悸。
所以......
这就是五百文价位护院的威慑吗!
季北庭语塞,只觉得身后的气压陡然降了几个度,涌动在空气中的冷意似乎要将此处凝聚成冰。
见他不语,奚蕊只当是价钱不够,想到那下面虎视眈眈的章勉,竟觉得方才那凌冽的眼眸都不算可怕。
甚至还想着那人定十分能打。
安全感又多了几分呢。
于是她咬牙:“我给一两银子。”
不能再多了!
奚蕊摸了摸身上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一两银子。
“我......等我回府差小厮送到丞相府......”
她头大如斗,交叠的手指不断收紧,唯恐他不答应。
不能再耽误了,她绝对不能被人看到在这里,并且还和章勉碰上面。
以前那厮虽也围堵过她,可绝非今日这般离谱。
她倒是不怕谣言,祁朔也就罢了,左不过是她自说自话,无人当真。
可章勉......
但凡她和他真的搭上了这什么劳什子‘移情别恋’的舆论,不管真相如何都会惹上一身骚。
况且爹爹本就有让她嫁去章家的心思,奈何她百般执拗才拖延至今。
倘若真因今日谣言被再次推至风口浪尖,爹爹那般重面子的人决计不会再任她胡闹。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届时会被如何打包扔到章府去!
季北庭忍着笑,眸子向后微瞥,清了清嗓子状似为难道:“我家‘护院’他有自己的想法。”
一语既出,他顿觉背后灼热的视线快要将他穿透。
“恕在下直言,这护院接私活方面,在下怕是帮不了小姐。”
“蕊蕊,不如我去应付......”江予沐抿唇,只是话未说完便被奚蕊握住了手。
章勉行事乖张,她自己便罢了,若让江予沐染上了什么奇怪的名声,她在婆家许是不会好过。
奚蕊沉吟片刻:“护院大哥,要不,您开个价?”
季北庭差点没站稳。
刹那间,空气中遽然弥漫起诡异的沉寂,外头分明还在喧嚣不停,可奚蕊却觉得静得几欲让她喘不过气。
就在她以为那人不会予她回应时,那道离奇的压迫却骤然抽离。
在众人不可见的地方,祁朔手指轻轻磋磨着茶盏边缘。
他黑沉的瞳孔中裹挟着浓重墨色,薄唇在众人隐秘的角落弯起诡谲弧度,低音清朗,却足够让所有人听到。
“十两。”
季北庭:“?”
奚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