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居外,四五名侍女小厮在门侧站成了整整齐齐的一排,他们已经在此等候了一刻有余,任再好的脾气,这时间也被消磨得只剩下满腔火气。
“二小姐,您收拾好了没?老爷和七殿下还在浮岚轩候着,您再这么拖下去,咱几个便只能冲进去,将您直接抬到三小姐那了。”领头的小厮没好气地敲了敲门框,力道之大震落了斗拱边角里藏着的陈年老灰,乌糟糟的灰泥扑上了新换的艳色灯笼,令那两盏灯火立时灰暗了数分。
躲在屋内不愿见人的慕诗嫣闻此慌了手脚,急忙一把抓住了身侧的韵诗。
她面上的精致妆容早被冷汗浸得斑驳脱落,在室内的幽光下看着仿佛是深山老林里新爬出的女鬼:“韵诗,怎么办?韵书还没回来,我娘不在,若是大伯他铁了心的要发落我……我们该怎么办?”
“小姐,您先别慌,现下夫人她肯定是赶不回来的,浮岚轩这一遭,我们躲也躲不开。”韵诗沉着万分,拉着慕诗嫣,让她坐到妆奁之前,立起桌上那面铜镜,逼着她看向镜面,“但躲不开,并不代表着没有活路。”
“你是说……”慕诗嫣犹疑,镜中映照出的她发丝散乱,狼狈不堪,这令她禁不住锁紧了眉。
“直接认下,但又不完全认。小姐,在锦鲤池上您是不慎失手才将三小姐推下水的,您的本意不是这样……”
“您只是见她斗篷上落了东西,想替她掸一掸,奈何您昨日一夜未眠,一时精神恍惚便没控制好力道。”韵诗平静道,一面指了指铜镜内憔悴的人形,“三小姐落水后您也被吓到了,而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让我就这样去浮岚轩?那岂不是要让七殿下他们看了笑话!”慕诗嫣迟疑,她素来爱惜美人之名更甚于性命,让她以这般丑陋之态出现在众人面前,无异于要她半条小命!
“小姐,眼下最要紧的事,是保住您的声名。”韵诗说着压低了声线,俯身将脸贴在她鬓边,“若是叫那谋害堂妹的名声传出去,您这辈子可就真毁了。这世上没有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公子,会愿意娶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为妻。”
“想想您的姻缘再想想您的前程,究竟是一时的姿态重要,还是声名重要。”
“您在七殿下心中的形象已经臭了,一张美人脸,可救不回来。”韵诗起身,顺势拔去慕诗嫣头顶那两根精美绝伦的珍珠步摇,令她看起来愈加凄惨三分,“还不如就这样去,起码看着真诚——堂妹尚未清醒,做堂姐的便梳妆整齐招摇过市。”
“小姐,您觉得合适吗?”
“可……灵琴那丫头当时就在现场,七殿下好像也看到了我伸手推人,这……”慕诗嫣犹豫,话至此处她已然被韵诗说得动摇了七分,但她仍旧有些放不下颜面。
“区区一个丫头,信口胡诌之语,是当不得真的。”韵诗笑笑,松手任那两只步摇跌入木匣,盒中即刻传来一阵金器相撞的声响,“至于殿下,锦鲤池离着后院入口足有九丈远,想来他也看不真切。”
浮岚轩,慕文敬胡乱翻弄着一部兵书,不耐之色覆了一脸,自他派下人前去朝华居请人,至今已过去整整半个时辰,灵琴也出去有个小半刻,就连许太医都坐不住跑主屋看阿辞去了,他那侄女怎么还没来?
她是缺了胳膊断了腿,还是突发重疾,瘫痪不能自理?
“呵,我看二堂妹她是自知理亏,心虚不敢来吧!”惯来急性子的慕修宁耍着剑器一声冷笑,慕文敬刚想提醒他不可在室内舞剑,灵琴便匆匆忙自院外跑了回来:“老爷少爷,七殿下,堂二小姐到了。”
总算来了,再等会,他这脑袋都要被朝冠压扁了。
慕文敬腹诽,随手将那兵书扔上了桌案,正了正身形。灵琴微躬了身子退至慕修宁身后,一动不动紧盯了门扉。
慕诗嫣在韵诗的搀扶下,一步三晃地进了屋,原本束绾整齐的乌发而今散乱的披下一半,面上的妆容亦褪了个八|九不离。
她站定,向着主位上的慕文敬恭谨仔细地行了个礼,声音细小如蚊:“嫣儿见过大伯,哥哥;拜见七皇子殿下。”
“呦,这不是二堂妹吗,怎么这个点才到呀?我还以为你当真是不敢来了呢!”抱着剑的慕修宁对着那一身狼狈的姑娘好一通冷嘲热讽。
慕诗嫣听罢当即红了眼眶,“噗通”一声利落跌跪,作一副泫然欲泣之状:“怎会不敢来?哥哥,小妹知晓您是为了三妹妹落水的事生气,可是大伯,嫣儿真的不是故意的……”
话说到一半,慕诗嫣实在编不下去,索性头一低,抽抽噎噎地掉起眼泪,跪在她身侧韵诗见状连忙接过话茬,微微绷直了腰杆。
“是这样的,老爷。我家小姐昨儿晚上一夜未眠,今日难免有些恍惚。当时小姐与三小姐桥上相遇,小姐见三小姐身上落了枯叶,本想伸手替她掸一掸,谁料那叶子绞上毛边,一时没能掸去……小姐她一急,手下不慎失了分寸,这才——”
“老爷,我家小姐绝非那等心狠手毒之人,三小姐落水只是意外,且她落水后,我家小姐也受了极大的惊吓,这不,现在还没能回过神来。”韵诗道,话毕俯身重重叩首,“还请老爷明鉴!”
“但灵琴与七殿下先前所述,与你适才所言截然不同,这你又该作何解释?”慕修宁冷声,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手中利刃,剑身折出的雪光晃在韵诗身上,令她背脊一凉。
“灵琴不过是下人,胡诌之言,岂能当真?且池子离前厅那样远,殿下看走了眼也不无可能。”韵诗咬牙硬撑,慕诗嫣早被慕修宁那凶神恶煞的气势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这会子连眼泪都挤不出来了。
“可韵诗,你不也是个‘下人’吗?”慕修宁陡然翻腕,霜色一闪,地上即刻多了半截发髻,韵诗怔怔伸手,只摸到一掌碎毛,“爹,这侍女牙尖嘴利又爱搬弄是非,不如让我——”
“阿宁。”看了半晌大戏的墨君漓起身,走至跪在地上的两女面前,闲闲扬了下颌,“韵诗,你这话是在质疑本殿连‘推’和‘掸’的动作都分不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