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应当,这不应当。
国公府东北角,墨君漓蹲在浮岚轩房顶上放空了双目,他出门时掐了国公府门禁的点儿,趁亥正守卫撤去大半才翻上了院墙,本预备临近三更再溜进去敲窗,哪成想这一落地就找不着了方向?
一身夜行衣装的少年茫然抠头,他并非是不识阡陌之人,对慕国公府的分布也称得上是十足的熟悉,那浮岚轩就坐落在国公府的东北角,他哪里可能走错!
不对,他没走错,脚下这间屋子,绝对就是浮岚轩的主屋,且他有九成把握,这里便是慕惜辞的闺房。
但问题在于,窗呢?那小狐狸闺房里的窗怎么找不见了?
墨君漓扭了脸,不信邪地纵身一跃落了地,他在房顶上看得清清楚楚,从这跳下去一定能看见窗——
少年自信回头,而后便险些一脑袋撞上那棵国公府墙外行道边栽着的老松树。
……他明明瞅准的浮岚轩小院,怎么一下子跳到了国公府外?
虽说那房顶离着府外的确算不上远,是他稍用大些力气便能跳出去的距离,但他觉得自己没疯也没瞎,前后两世加起来四十来年的武艺更是不曾被习进狗肚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跳差。
难道……是他没吃晚膳所以两眼昏花,腿脚酸软?
不能够,习武之人体魄强健,再说当年征战沙场遇到物资短缺之时饿肚子也如家常便饭,他不是墨书远那种蜜罐子里泡出来、只知道暗下黑手的痴蠢玩意,不会因短了一两顿吃食便废成这个样子。
莫非真是房顶离着院墙太近,他被屋檐挡了视角?
墨君漓低头沉吟片刻,继而谨慎小心的缓慢爬过那道白墙,为防又爬错了地方他这次不曾动用轻功,待他翻过墙头重新落地,并指成剑,以内力在瓦沿上刻出道极小的缺口。
做了标记,等下就知道自己到底跑去哪里了。
少年满意颔首,顺着主屋一通摸索前行,脚下的细石子路仿佛从未变过,绕了半天的墨君漓警觉抬眼,果然瞧见墙头瓦沿上的小小缺漏。
合着他走了这么一圈,一直在原地打转。
……鬼打墙?
墨君漓下意识抬手按了按眉心,他原是不信鬼神之人,但重生后那心态便悄然发生了改变,毕竟连死而复生这么离谱的事都真实落在他头上了,说此间有什么阴魂厉鬼,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尤其高门大院里谁家还没两个枉死之人?他相信慕氏长房清清正正,可二房那位萧夫人——
浮岚轩偏偏又处在国公府的东北角落,阴冷易生煞气。
思及此的少年轻轻打了个寒颤,他倒是不怕这些神鬼之物,但慕惜辞一个半大孩童,常日在这聚阴之地住着,好像不太好吧?
墨君漓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地翻身再度上了房顶,相对于那完全绕不出去的浮岚轩小院,还是房顶上呆着舒服一些。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想不开非要三更半夜来怕国公府的墙?
少年仰头,怅然叹息,手指一下无一下有的敲起了房上青瓦。
今日一行,收获颇丰。
浮岚轩内,慕惜辞躺在榻上伸手揉了揉发僵的面颊,劝服了湛明轩后她整个人兴奋得厉害,她有预感,湛氏兄妹定然会成为她未来的两大助力。
两个彼此之间,知根知底,能成为朋友的助力。
慕惜辞按了按胸口,缓缓平复了下心情,前生她麾下将士不计其数,但她仍旧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
没人知道那高高在上的国师经历过什么,没人知道她心底的执念与恨意。众人只见她挥袂间定生判死,见她荣膺满身,见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们看向她的眼神中有敬有畏,有歆羡、有厌恶、有渴望有不忿……
独独没有亲友间的柔和欣喜。
她一直是一个人。
小姑娘望着额顶的床幔轻轻叹息,她要承认,她不是神明,她忍受不了那种几近窒息的孤寂。
好在今世她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阿姐和二哥还在,灵琴未亡,她与爹爹间横亘的沟壑终将被时光填埋,现在又多了湛氏的兄妹。
以后还会有更多人。
慕惜辞忍不住的弯了唇角,她心中欢喜,连带看周围的一切也格外的顺心,比如那透过窗纱打在床头的微冷霜华,比如桌上投出道细长瘦影的檀木笔架,比如房顶隐约传来的叩击声响……
等等,她脑袋顶上为什么会有敲房顶的声音?
这不大对劲。
慕惜辞警觉,猛地起身下地,穿好外衣,随即顺手抄起架子上灵琴打扫时遗落的那只鸡毛掸子,无声开窗,翻身上房。
她这些日子跟慕修宁一起晨练的成果不错,身手恢复了两分,足以对付寻常小贼,也够上房揭瓦,何况轩中布着她的阵法,她没什么好怕。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蟊贼,敢来她的浮岚轩撒野!
慕惜辞想着放冷了目光,手中攥着的鸡毛掸子上亦沾染了三两分凛冽黑煞,小姑娘甫一上房便瞥见了那背对着她的一方黑影。
果真是无耻贼人,夜行衣衫都穿得这样整齐,他刚才敲房顶就是为了喊同伴吧?
天真,她院中大阵已开,没修习过玄门易术之人踏入必会迷失方向,原地绕路形同遭遇了“鬼打墙”,任他今晚将屋顶敲穿,也喊不来半个同伙。
只是这人的背影看着有些眼熟。
罢了,管他是谁,三更半夜爬房顶的,一律按盗贼处理,甭管三七二十一,先揍一顿再说。
慕惜辞冷笑着狰狞了小脸,蹑手蹑脚地上前数步,高高举起了那只鸡毛掸子,把它当做刀剑一般,冲着那人发顶,兜头劈下——
蹲在房顶的那黑衣贼人好似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于鸡毛掸子落下前的一刹陡然转过身形,一张清贵精致的少年面容骤然映入她的眼帘,慕大国师的小脑袋瓜迟滞了一瞬,手上动作却是半刻未停,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然攥住了她的细腕,接着掌心用力,一把将之拉入怀中。
“别打别打别打,是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