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慕惜辞面上挂了笑,那头的墨君漓跟着弯了眼,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闲闲挑了眉梢。
“慕小姐,好巧。”墨君漓笑道,黑瞳之内,意味不明,“某没想到能在这地方碰到小姐。”
“惜辞见过殿下。”慕惜辞不动声色地福了身,唇边笑意愈发的假,“算不上多巧,只是沈掌柜这里的饭菜太过味美,惜辞一时贪嘴,这几日常来。”
言下之意,就是她这几天基本天天泡在梦生楼,并且来这里只为了吃饭,绝对不为了别的,与墨君漓碰上,只是个微妙的概率事件。
“沈掌柜楼中的菜品的确不错。”墨君漓颔首,轻笑一声,微微吊了眼角,意有所指,“且这梦生楼中也不光是饭菜极佳——”
这两日那位“妄生道人”的名号,可在京中火热着。
慕惜辞略略抬眼:“殿下有话不妨直说,惜辞听不懂太弯绕的。”
我信你个鬼。
墨君漓抖了抖面皮,当即向前跨了半步,稍一俯身,压低了嗓音:“不知小姐听说过没有,梦生楼的顶楼。”
“顶楼?”慕惜辞故作惊诧地扬了扬眉梢,“什么顶楼?”
“殿下,惜辞来此只是为了用一顿午膳,并未听说过什么‘顶楼’。”
她不知道梦生楼有什么顶楼,也不知道顶楼有什么道人妄生,更不知道那道人在顶楼给官宦世家算的什么卦、解的什么惑。
就算有,那也是道人妄生搞出来的事,跟她慕惜辞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墨君漓站直了身子,长眸一动不动地攫紧了小姑娘的杏眼,奈何慕惜辞眼中一片坦坦荡荡,一派“任君打量”,表情浑然不像是在作假。
跟真的似的。
“许是他们传错了。”少年低哂,他初闻“道人妄生”的种种事迹,几乎是本能地便想起了前生那位大国师,奈何前世时,世人只知晓乾平有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国师,却从未有人听说过国师有没有尊称、有没有道号。
是以他心下存疑,不敢确定,这才思索着寻机会诈她一诈。
哪成想……这小丫头滑的很,没给他露出丁点破绽不说,甚至令他的想法都生出了一瞬的动摇。
可若不是她。
墨君漓绷了绷唇角,乾平境内,几时又出现了这样厉害的术士。
他可是听燕川等人汇报过了,那几人所求之事全然不同,寻物有之,问宅相亦有之。
这两样东西单独拿出来或许还算不上什么,但若是归到一人身上——
少年冷笑,都说术业有专攻,玄门易术分支甚众,寻常术士习得其中一二已实属不易,像他那三皇兄手下的冯垣,终其一生不过学通了“符箓”二字,那道人却已然是相、卜皆精了。
有这般道行,绝不该是藉藉无名之辈。
——他还是觉得像她。
墨君漓悄然掀起眼皮扫了扫面前的半大丫头,继而缓缓吐出口浊气:“慕小姐,难得碰上,不知某有没有这个荣幸,能邀小姐同游?”
“那要看殿下您想去哪里了。”慕惜辞略略欠身,既没立时答应,也没即刻回绝,她想看看这崽子肚子里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且明日便是上元,宫宴近在眼前,她也的确是有那么点事,须得墨君漓与她打一下配合。
“不远,中市东侧新开了个戏园子,下午恰有一场大戏,我提前定下了雅间,刚好能带几个人。”墨君漓微笑,那戏园子新开为真,下午有戏也不作假,只不过雅间没定,但他有个固定的预留包厢——左右那戏园子就是他开的。
“如此,便叨扰殿下了。”慕惜辞颔首。
台上伶人们唱腔婉转清丽,台下看客们声声叫好。
慕惜辞杵在包厢里心不在焉地胡乱打了两个拍子,墨君漓见此闲闲一点座椅扶手,端了茶杯:“慕小姐觉得这出戏唱得好吗?”
“说实话,惜辞听不出好坏。”慕惜辞目光诚恳万分,打前生起,她便对听戏提不起半点兴趣,甭管你是昆腔秦曲还是评越黄梅,总之那调子落进她耳中都分不出来个个数。
她反倒觉得那三弦子和二胡的音色分明透亮些。
唢呐和手锣也行,反正都比戏文强。
“噗。”墨君漓没绷住,一口茶吐出去半口,燕川见状连忙钻出角落,上前给他顺了顺背。
“小姐当真是有趣极了。”这还是他两辈子以来,头次见到不喜欢听戏的世家贵女。
便连墨绾烟都爱抱一盘子瓜子花生,蹲在台下眼巴巴盯着台上的戏,有时哪句话不慎触到了小姑娘脆弱敏感的神经,还要吧嗒吧嗒抹上两斤泪。
“……我便当是殿下在夸奖惜辞了。”慕惜辞扯扯嘴角,不想说话。
不喜欢听戏,这能怪她吗?要怪就怪她师父,还有墨书远那个蠢货。
前生她山上得早,一呆又是六七年——道观里哪来的戏曲?能有个古琴笛子之类的,陶冶陶冶心性就不错了。
等到下了山也是白扯,她回京时慕国公府都快要塌下一半了,她二叔惯来耳根子软,脾气弱,萧淑华掌控着整个国公府,她在府中说不上话,又赶上二哥丧命沙场,索性直接转头上朝堂死磕去了。
真上了朝堂,更没空听什么春秋大戏,墨书远那犊子几乎是给她当畜|生使唤!
南疆打完了去大漠,大漠回来又攻上北疆,她在朝领兵十一年,休息的日子加起来就没超过三个月,别说听戏了,有功夫好好算两卦大运那都是谢天谢地!
哦,每次算完此间大运她还得在床上瘫个十天半个月的,四舍五入她就没休息过。
……这么一想好气哦。
慕惜辞唇边的假笑凝固了一息,她突然想直接抄到五皇子府去,二话不说,拎起墨书远就给他一顿暴揍。
可惜她暂时还打不过那小|瘪|犊|子。
罢了。
慕大国师泄了气,老老实实瘫进椅子里,继续研究她的二胡和三弦。
这小姑娘……怎么一惊一乍的。
活似犯了什么不治之症。
倒是蛮可爱。
墨君漓掩唇低笑,强行按住了想跟慕文敬抢女儿养的心思,抬手撸了把慕惜辞的脑瓜,毛茸茸的触感令他弯了眼:“慕小姐,明日便是上元宫宴了。”
“您准备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