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栖云馆里出来的时候,慕诗瑶整个人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蔫成了干儿。
虽说她老娘最后究竟是松了口,可她却也仍旧是没能逃过自家娘亲的一顿絮叨。
听过了那通絮叨,她便觉得自己这脑袋简直能有从前的两个大——她若早知道三姐姐能这么坑她,那会就该早早终结了话题。
对,她就多余说那句“要不咱们别等明天”!
她若不说那句话,三姐姐就不会提起来七殿下和小云迟;三姐姐若是不提起来七殿下和小云迟,那也便不会拉扯出凝露姑娘。
若是她们昨儿没拉扯出凝露姑娘,三姐姐亦定然不会想到她老娘;要是三姐姐没想到她娘……那她就不用再挨这顿絮叨了。
慕诗瑶晃荡着胳膊哭丧了小脸,早饭都没能吃下去几口,便晃悠悠登上了门口候着的马车。
在车中等着的几人抬眼瞅见她那蔫头耷脑的样子但笑不语,慕大国师更是可恨无比地揽着她好一番揶揄。
笑闹间那马车已然穿过了长街、抵至了中市,他们今日来得早,下了马车时,那裁缝铺子才开门不久。
掌柜照例笑着将几人迎进了铺内,转而招呼伙计们奉上了两壶上好的热茶。
跟着慕惜辞买过一次衣裳的慕诗瑶,这时间早已对自家姐姐那花钱不眨眼的性子习以为常,她得出空来,甚至能颇有闲心地顺带宽慰一番,被自家师父那“豪放”模样吓坏了的离云迟。
“小、小师叔。”小道童张着小嘴,颤巍巍拉了拉慕诗瑶的衣袖,“师父她……她一直是这么花钱的吗?”
“对啊,小云迟,”早便麻木不堪的慕诗瑶笑眯眯地弯了眼,一面抬手摸了摸幼童的脑袋,“先前你刚从栖灵山上下来的时候,没见识过你师父花钱的样子吗?”
“见、见识到了。”离云迟皱眉,认真掰着指头,“但山下小镇里的东西都便宜,师父买了那么多东西,加起来好像都没有她刚刚买下来的那几匹布贵。”
“喔,那看来是那边的物价问题,京城的东西多,要价惯来比别处高些。”慕诗瑶点头,“不过没关系,这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小云迟,不要太在意这些细节,也不要太纠结你师父花钱时的样子——反正她花上头了一直这么个德行,以后你多看几次也就习惯了。”
“可是……”小道童痛苦瘪——他总觉着这不像是什么好习惯。
上百乃至上千两银子方能得上一匹的布料,他师父买起来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有那一颗就能值上一两银子的玉石珠子,他师父一买就是一匣不说,还要让裁缝们把它们统统缝在衣服上!
他从前怎么没注意过,师父她有这么……这么……
离云迟皱着小脸犯了难,他想说他师父这行为是骄奢淫逸,但仔细想想,那些银子好似又是师父她自己凭本事赚出来的,顶多称得上“奢”,却算不上“逸”。
但若说是铺张浪费……那好像也不大对。
毕竟出来前,师父就与他说过了,她今儿要给大家买的,是能“镇得住场子”的礼服。
他虽不大明白何为“镇得住场子”,但他知道怎么才能镇得住山中的冤魂厉鬼——道行深的前辈先生们,凭自己便能镇得住那些鬼魂;而似他这样道行浅薄的小道童,就只能依靠师父给他的那些厉害法器了。
如此逆推过来,师父是觉得小师叔和凝露姐姐她们还不够厉害,所以需要这种漂亮又华贵的衣服,来压制住旁人,让他们不敢随意轻视她们吗?
那这就不算是铺张浪费了。
小家伙寻了个小凳坐下托了腮,他看着自家师父那扔起银子来豪气干云的样子,憋不住幽幽叹出口长长的气。
他这会总算是明白,师娘为什么会让他喊“师娘”而不是“师爹”了。
因为师娘他又穷又笨,花钱快,胆子还小。
他觉得他除了个子高长得好,大约就没什么其他优点了。
他跟着师父学了这么久的玄门易术,竟还连那部《太上三十六部尊经》都没能背个滚瓜烂熟,学个手诀,也要掰上半天才能打到位。
他每天都要挨师父的戒尺不说,动不动还要被罚蹲墙角、顶花瓶。
而且他记得清清楚楚,师父上次来皇子府的时候,才给过师娘几万两的银票,可他们今儿再出来买衣裳,他师娘兜里就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五千两了。
哎~要养这么个憨憨师娘,师父一定很辛苦吧?
怪不得她只能靠大把花钱来排遣压力了。
自觉掌握了真相的离云迟摇头晃脑,一面在心下暗暗下定了决心——他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敬师父,为师父排忧解难,争取不要让师父再替他操心!
——一个师娘就足够师父忙活的了,他绝对绝对不要跟师娘一样天天给师父添麻烦!
这边的小道童忙着攥拳发誓,那边的慕大国师则已定好了最后一套衣裳,正与掌柜细细算着总账。
“三小姐,您今儿一共定了八套礼服,十二套常服。”一开张就成了这么大的一单生意,掌柜脸上自是盛满了藏不住的喜气。
她抱着算盘,指尖的算珠被她打了个飞快,不多时,那一串串的价目便自她口中蹦了出来:“八套礼服共计白银一万三千两,十二套常服总价一千三百两……”
“再加上您额外要的那些玉珠、金银线绣和毛领、手捂,总计一万五千四百二十两。”
“三小姐,您是咱们铺子里的常客了,我给您抹个零头,您只消给小人一万五千两就好了,那四百二十两的零碎之物,便算是小人送给您的。”
“一万五千两……”慕大国师应声蹙眉,预备去取银票的手微微一顿,“掌柜的,您这四百二十两的零头,会不会抹得忒大了点?”
“不怕亏本吗?”
“嘿,您这是哪里的话?不会,不会。”那掌柜摆手,面上的笑意分毫不改,“这一万五千两里,小人多少还是能有些赚头的。”
“虽然指定不如加上那四百多两来得多,但您可是咱们这的大主顾——只要您高兴了,没事愿意多来咱们这店里几趟,小人往后才能赚的更多不是?”
“这年头的生意可不好做,尤其是咱们这样的小本生意——”
“想要做好,那定然是不能只图这一时之利……”掌柜道,她正欲再与慕惜辞说上两句好话,余光便瞥见一条黄狗自巷尾缓步走来,她脸上的笑影忽的微变。
“慕三小姐,您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