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柳若卿而言,找回了曾经的名字便像是重获了一次新生。
她抱着脑袋失声痛哭着,既像是在发泄那故去十年中她所经受的种种不公,又像是在庆贺着这迟来的“第二次生命”。
她不清楚自己来日将何去何从,但她知道,至少从今往后,她不会再做那天香楼的花魁“秋水”。
她可以不必继续与人卖笑讨生,可以不必再费心周旋于一群莺莺燕燕与道貌岸然的风流浪荡子之间。
她可以不必再惧怕鸨|儿的恐吓与责打,可以不必再忧心自己有一朝容颜老去,为世人抛弃。
——她总算可以如寻常姑娘们那般,堂堂正正的活了。
她的琴弹得不错,书画也还尚可,倘若有人家愿意聘她为姑娘家的启蒙先生,她定然十分乐意去做。
即便大家瞧不起她从前的身份也无所谓,她肯吃苦,也愿意学。
当不成启蒙先生,那就跟着裁缝铺的掌柜姐姐学着做绣娘当裁缝,或是贩夫走卒,或是织工农户……
或者,如果慕小姐能瞧得上她,留她当个粗使的丫鬟她也非常愿意,刚好她还不清楚,她要如何才能报答得了小姐对她的这份救命恩情——
哭够了的少女渐渐定了神,她抽了抽鼻子,正欲抬头与慕惜辞好生再道个谢、说两句自己眼下的想法,便听得那厢房户枢转动之时一声“吱嘎”,提着食盒的半大姑娘轻手轻脚地踏入了屋内。
“三姐姐,我给你带了些吃的——秋水姑娘醒了没有?若是没醒,便换我来守一会吧,还有……”跨过门槛的慕诗瑶轻声唤着,抬眸时那目光却在触及到榻上少女面容的一瞬发了凝。
慕大国师见此,当即笑着抬袖招了手:“阿瑶,快过来,你来得正好。”
“柳姑娘刚醒,我正想让灵琴她们去栖云馆寻你呢。”
“柳姑娘,先前忘了给你介绍,这会刚好一起跟你讲一下子,”慕惜辞弯了眼,眸中笑意盈盈,“我叫慕惜辞,这是我四妹妹,嘉宁县君慕诗瑶。”
“不瞒你说,柳姑娘,若非我这四妹妹打定了主意,坚持着非要让我去小巷子里救你,我今儿可能真就不准备去了。”
“毕竟这世上的人是救不完的,我今日救了你,明日可能还会再遇上旁人……”
“但我这妹妹心软,觉得你和阮姨的经历颇有些像,不忍心见你一人带着踏雪流落街头,这才说动了我。”
“所以,你若想谢,来日只管谢她便是——就不必谢我了。”慕惜辞道,一面拉过了慕诗瑶的手,将她往床边又带了带。
“阿瑶,这是柳若卿柳姑娘——人家有自己的名字,你以后也莫要再唤人家‘秋水’了。”
“别别别,什么县君不县君的,三姐姐,你可莫再臊我了。”冷不防被人提了封号的慕诗瑶登时红透了一张小脸,她连连摆手,对着柳若卿稍显腼腆又拘谨地笑了笑,“柳姑娘,你可别听我三姐姐胡说。”
“就她那个脾气,我哪里能劝得动她?她愿意对你出手相救,还是心中本来就存了救人的心思的。”
“再者,我又不会医术,更不曾习武——我至多不过是恰好给了她一个救人的理由罢了。”
“另外,你若要唤,那就随着灵琴姑娘她们一起,唤我声四姑娘吧。”
“千万别喊什么县君——那可真太别扭了。”慕诗瑶抬手掩面。
虽说这时间,那帝王的圣旨与县君的册令都已然摆在她栖云馆的木桌子上了,可她仍旧是习惯不来那唬人的称呼。
——还是“四姑娘”听着习惯一些,也让她觉得更自在点。
“好的,四姑娘。”柳若卿从善如流,听慕诗瑶甫一说完,便应声点了头。
她伸手拿袖口胡乱擦了把脸,继而冲着二人咧嘴勾了笑:“但不管怎样,两位小姐皆是民女的救命恩人——是以,您二位的恩情,民女定然是此生都不敢忘怀的。”
“只是不清楚……民女该做些什么,方能报答小姐们的救命之恩——”
柳若卿颇为苦恼地皱巴了一张脸,慕大国师见状,忙不迭摸出块湿帕子,一把按住了她面上险些便又裂开的伤。
小姑娘嫌弃又无可奈何地垂眸扫了眼柳若卿,声线内隐隐带了笑:“想不出来便先不想,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
“关键是别总苦着脸,仔细再把那线扯崩了,还得重新挨上两针。”
“啊?这线还能崩啊。”柳若卿被慕大国师唬得心头一跳,连忙接过帕子捂住了嘴,“那我不做表情了。”
“别做太大的表情就行。”慕惜辞被她那傻乎乎的模样逗乐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笑够后她慢条斯理地正了正衣袖,“左右你这脸想要好全,少说也得等上三个月——”
“三个月内,除了国公府,我多半亦是不放心让你去别处的——到时你再慢慢想吧。”
“抑或,若是你没别处去,又不嫌弃,也可以留在府中,给我妹妹当个贴身丫鬟,刚巧她才被陛下封为县君,身边尚缺个省心得力的人。”
“工钱嘛,就先按照府内一等丫鬟的工钱开——一个月约莫能有个五两银子,不算多,但平日的吃穿皆由府中报销,能花上钱的地方少,一年到头亦差不离能攒下个四五十两。”
“阮姨脾气很好,栖云馆的活也不多,应当还算是有利你养病的。”慕大国师轻笑,“柳姑娘,你看怎么样?”
“慕小姐,我、奴婢真的能留下来吗?”柳若卿闻此登时亮了眼睛——若搁在天香楼,那五两银子确实是不算多,但若是丫鬟们的月钱,这五两银子便算是极为丰厚了。..
何况,银子什么的还在其次,关键她若能留在这国公府中,便能寻到机会,给恩人们报恩这救命之恩了!
少女紧张兮兮地攥紧了锦被,微挑的媚眼直勾勾锁紧了小姑娘的面容。
她唯恐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她做的一场南柯大梦,等到梦醒了她还躺在那冷冰冰的巷尾,没有出手救下她的三小姐,也没有执意让三小姐救下她的四姑娘。
——如果这真的是梦,那就让她干脆就此长眠不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