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太傅气绝的一刹,萧府后院内一处临水石塔亦跟着轰然倒塌。
石塔一塌,萧府内设着的续命大阵,便也随之骤然崩成了道道碎片,那被压在大阵之下、囤积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死气霎时呼啸着直冲天际,眨眼散作一片看不见的烟。
这般异动恰惊扰到了那生来敏感的幼童,认真念诵着经书的离云迟指尖一抖,倏然抬头,定定望向了远处的天空。
隐约亦有所感的慕惜辞见状微蹙了眉头,她抬手摸了摸幼童的发顶,声线是罕见的温柔:“怎么了?”
“师父。”小道童应声转过了脑袋,一面伸手指去了萧府所在的方向,“方才那里有好大一股死气。”
“有好大一股的死气在那里散掉了。”
“死气?”慕大国师闻言微怔,随即循着离云迟指出的方向抬了抬眼,果然瞅见了那漫天尚未散尽的死气,心中忽的多了两分了然。
“想来……这大约是萧老太傅他终于解脱了吧。”
“解脱?”冷不防听见这词汇的小道童懵懵懂懂,“师父,人死了,为什么会是‘解脱’?”
“因为……对有些人而言,与其整日人不人、鬼不鬼又背负着满身罪责的活着,倒不如死了来得轻松痛快呀。”小姑娘弯眼笑笑,“但是这样的人永远只是少数。”
“大部分人,倒也不会遭受这样的劫难……好了,小云迟,这经书你等会再念吧,你先替为师跑个腿儿,后头把你师娘找来。”
“眼下萧老太傅既过身了,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过去吊唁他一下。”
*
萧珏出殡那日,前来萧府吊唁老太傅之人,近乎囊括了大半个朝堂。
一身素衣麻服的萧妙童红着眼眶在前院忙忙碌碌,她的泪早在几日前便已流得尽了。
——她这会看着往来间或着了白衣、或携着香烛纸钱,赶来给她祖父上上最后一炷香的各家宾客,再看着那跪在老人灵前、年逾花甲却仍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国子监祭酒,心下竟是无端想笑。
——看呐,她祖父死后,赶着前来给他送行的、赶着前来替他哭灵的,都是些外人。
而此刻最该出现在祖父灵前,给他披麻戴孝的她的爹娘姑母,这会子却是浑然不见踪影。
多可笑。
这多可笑。
萧妙童冷冷牵了唇角,她瞅着面前的一切,只觉这一切都可悲而又荒唐。
连日来的劳累,令她的耐心早已被消耗得濒临殆尽。
她想起她祖父仙逝那日,她那被府上家丁们自天香楼里请出来、回家时仍衣衫不整的父亲,想起她那借故跑回娘家、至今尚未回来的娘亲,和她那因不愿见人而整整七日闭门不出的姑母……
她腹中压制的那股火气,忽的便冲上了她的喉头,灼得她喉咙发痛,胸口发闷。
“善思,我爹呢?”安排好手头活计、陡然绷紧了面容的少女沉声发问,“今儿是祖父出灵之日,他这新一任的一家之主,就算不愿长时间跪在祖父灵前,也理应出面招待招待宾客。”
“这么大个萧府,他们总不能把府中的所有活,都推给我一个人干吧?”
“回小姐……老爷眼下就在后院,少爷刚才过去寻他了,只是到现在还不曾回来。”善思敛眸,“小姐,可要奴婢再去替您请一请他?”
“不必了,你是请不动他的,我自己去便是,你替我在这招待会客人,我去去就回。”萧妙童摆手,话毕两手一端,大步向着那后院行去了。
下人们这会大多在前院各处忙活着,后院便一时空寂无人。
萧妙童转眸瞥见水池边塌了的那座矮石塔,心头无由来地发了阵堵。
这塔是在她祖父咽气那日塌下去的,也不知偶然,还是它亦在为她祖父的死而感到痛心。
少女拧着眉头胡思乱想,神游间她父亲常日住着的风竹院已然近在眼前。
她轻手推开那扇虚掩着的大门,裙摆一提,悄声跨过了门槛。
她原想入了院便直接奔去屋内,干脆利落地把她那混账老子硬生生拖去前院主事,孰料当她真正入院并听见那屋中隐约传来的、她爹和她兄长的交谈之声时,她却忽然转变了主意。
——她不想就这样把她爹揪出去了,她想听听她爹与她这好哥哥,这时间究竟再商量些什么!
萧妙童如是想着,一面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耳朵贴上了窗棂。
屋内二人的交谈声刹那入耳,萧妙童禁不住紧紧蹙了双眉,萧弘泽一贯轻纵放荡的声线而今难得多了几分凝重沉稳,可她父亲的音调,却似是比往日还要更轻挑一些。
“我说老爹,前院那么多人赶过来给爷爷送行,您老这是真不准备出去露个面、说两句话呀?”萧弘泽看着那瘫在榻上、连动都懒得动上一下的自家老子满面无奈,“——您这是不是有点不像话?”
“这有什么像话不像话的。”摆弄着把件的萧元德头也不抬,“他们是来吊唁你爷爷的,又不是来吊唁你老子我。”
“我出不出面有什么影响吗?”
“再说,你爹我是个什么德行,你小子又不是不知道。”萧元德道,就手将那把件往桌子上一扔,收手抱了头,“我跟那帮人本也没什么话说,万一那句话说得不对劲了,不但得罪了宾客,还要惹你妹妹发火。”
“那丫头的嘴巴,近来是越发毒了——我可不想被她再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
“再说,左右她又不是忙活不过来了,且让她先忙着去吧。”
“不是,您以为您不去就能逃得了骂啊?”萧弘泽闻言脑袋一大,险些当场冲上去锤他老子,“您这样,她才更想骂您好不好!”
——而且他爹这闹得连他也想骂他两句了!
萧弘泽扁着嘴巴嘀嘀咕咕,片刻后飘着眼神转移了话题:“不过话说回来,老爹,那件事……您真不准备告诉我妹一下吗?”
萧元德闻声支了支脑袋:“哪件?”
“……就关于我爷爷那件。”萧弘泽说着扯了扯唇角,“就十四年前,您和我姑姑他们商量着给我爷爷找人续命那件。”
萧元德听罢茫然瞠目:“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用耳朵听到的呗。”萧弘泽拧眉,“我说爹,我当时都快八岁了,早就记事了好吗?这分明是你们几个讨论起来一点不记得避人,这会还好意思问我从哪知道的。”
“等会,您别跟我打岔,您先说,这事您准不准备告诉童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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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哭得脑袋疼没睡好。
今天不舒服,一更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