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宫宴经祝升这么一闹,众人显然没有了继续宴饮的兴致。
端坐高台之上的帝王见满殿朝臣尽是一派意兴阑珊之状,倒也不曾强求,不多时便随意找了个由头打发了那些乐师舞姬,继而冲着墨书锦等人递去个稍显隐晦的眼神,任朝臣们各自打道回府去了。
得了帝王眼色的几人未曾着急离席,顾自留在位子上闲话小酌了片刻,直待那殿中人已然退了个七七八八,宫人们亦端着食盘水盆、预备来收拾那满桌的残羹冷炙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向着后殿行去。
彼时云璟帝正杵在桌边研究着那支镀银钢簪,抬头瞅见那几人入内,忙不迭嬉笑着抬袖招了手:“你们几个来的正好,小阿辞,你快过来瞧瞧,看看祝升这老东西使唤的这根簪子有什么问题没有。”
“我在这看了半天,也没能看出个丁卯,但我又不信这老东西能半点不做手脚。”
“诶,来了来了,陛下,您别急,待臣女仔细瞅瞅。”慕大国师点头应着声,一面自袖中摸出双细白布制成的手套,边走边将之穿戴整齐,就手取过桌上的那枚钢簪。
“嚯,这簪子可真够重的。”小姑娘挑着眉梢,把那簪子置在掌心掂了又掂,鼻头微微一皱,“他应该是怕寻常的银簪太软,容易钝了尖,便特意打了个钢芯的镀银簪子来。”
“不过这簪子上带着的这股味道……”慕惜辞说着微蹙了眉头,那簪子上的味道虽不算重,闻着却多少有些刺鼻。..
她低头捻着那簪尖沉吟了半晌,片刻后抬眼咂了咂嘴:“陛下,您这有废置多时的茶盏或者笔洗吗?”
“我瞧着这簪子好似被人淬了毒,但又不太敢确定这上头淬的究竟是什么毒,想给它化下来点。”
“有的有的,稍等,我去给你找找。”老皇帝嗷嗷将头点成了舂米用的石杵,话毕跑去书桌后自抽屉里翻出个巴掌大小的白瓷笔洗,顺势又从桌边置着的净手铜盆里舀了点清水来。
慕惜辞得了那盛了水的笔洗,当即将钢簪簪尖泡去了水中。
借着满室通明的灯火,众人眼见着那白瓷笔洗里的净水微微变了颜色,面上不由齐齐一白,墨书锦更是当场便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呵,果然。”慕大国师面无表情地抽出那只簪子,随手拿布巾擦干了其上水迹——就说嘛,祝升怎么可能那么老实。
“淬毒了?”墨君漓见状略略吊了眼角,小姑娘闻声一收下颌:“显然是淬毒了。”
“而且是那种能骗过验毒银针、见血封喉的剧毒……这毒我恰好认得,其中有一味药只生长在大漠。”
“——京中按理是寻不到这玩意的,这东西唯有时常往来于西商与乾平间的游商或是胡商才能弄到。”
“别说,前两天京外恰来了批胡商,这会应当尚未出得京畿,”少年搓着下巴若有所思,“我等下派人前去问上一问,应该还能问出点侯府之人的行踪。”
“那肯定是能问出来的。”慕惜辞颔首,“我那会见祝升刺杀六殿下的动作有些奇怪,猜他大约是未尝用上全力……”
“估计是墨书远三番五次地惹出事来,也让他生了满肚子的怨气——他心下既生了怨,想趁机将祸水引导墨书远头上,便必不会刻意隐藏行踪。”
“他巴不得我们赶紧查出来此事与南安王府有关,哪怕他为此要付出他乃至他整个安平侯府之人的性命。”
——标准的他是不准备活了,但害他到这等地步的那个人也别想活得太轻松。
“唔,别的先不提,这倒是方便我下旨把侯府一锅端了。”墨景耀兴奋搓手。
若那钢簪上半点毒都不带,廖祯等人还能强词夺理,说祝升是被丧孙之痛扰昏了头脑,这才在那一时冲动之下,当堂行刺。
如此一来,他便至多只能治祝升一个死罪,压根儿动不了侯府余下的杂乱根系,这些东西留到来日,只会惹出新的麻烦,令人徒增烦恼。
但若那钢簪上带毒,且他们还能顺利找出侯府之人重金购毒的证据的话,那祝升就成了蓄意谋害天家皇子,稍微往严重点里说,就能被他强行扯成是意图谋反。
意图谋反,这可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了。
——届时别说是顺手拔除了侯府的根系,他若是再多疑点,干脆把那劳什子的相府和户部尚书府一齐掀了,也不是很成问题。
只是这样一来,世人们势必要议论他薄情寡幸、刻薄多疑还不顾昔日的君臣情谊,这倒是多少有些犯不上。
不过问题不大,只要能掀了侯府就行,他忍那祝氏已经忍了不知多少个时日,今儿也总算是能让他痛痛快快地出了心中憋着的这口恶气了。
云璟帝乐颠颠地咧了嘴,慕大国师闻言跟着耸了耸肩:“说不定还不止一个侯府。”
“陛下,臣女见那宋大人是个聪明人,此事一出,他搞不好也要趁机来一个急流勇退,早早带着家眷远离了朝堂这处是非之地。”
“啧啧,要真是这样,那我高低得给宋兴哲点上一炷。”墨景耀高兴万分地抚了掌,众人闻此只觉自己的脑壳无端便是一胀。
“……那什么,陛下,您清醒一点,”慕惜辞哆嗦着指尖抬手掩面,若非“君臣礼仪”这四个大字早就刻进了她骨子里,她真想寻个东西给云璟帝的脑袋狠狠来上一下。
“普天之下能受得了您这一炷的,除了皇天后土,就只有各式寺庙道观及天家宗祠里供着的那几位。”
“您要真平白无故给宋大人来上了这么一炷,他少说也得被扣个十年八年的寿!”
而且还造孽!
“嗷,这样啊。”墨景耀颇为失望地伸手抓了抓头,片刻后忽又来了精神,“那我找阿衍替我给他上一炷怎么样?”
慕大国师听罢不由短暂地沉默了一瞬,继而转眸看了眼一旁气运比之老皇帝更盛三分、身上正承着大运的墨君漓,僵硬万般地扯了唇角:“陛下,您想让宋大人暴毙京中就直说。”
“咱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