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怨过。」慕惜辞应声垂眼,细而密的鸦睫恰到好处地掩去她瞳底稍纵即逝的复杂情绪。
从前她当真是真心实意地怨过他。
当她五岁时发了高烧,浑身酸痛,身旁除了灵琴便再无一个亲近之人的时候;当逢年过节,她看着附近村镇里的孩子们都能牵着父母的手,肆意耍赖撒娇的时候。
她年幼之时,在每一个需要亲人陪伴的瞬间,都曾真心实意地怨恨过他。
她怨他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她,为什么他生下她却又不愿管她。
那怨恨在她心中劈出了一道深渊,令人难以忽视的痛楚又让她逐渐发了麻,前生她甚至因着这自幼而来的怨怼踟蹰不前,从而生生错过了十五岁那年,她回京的最佳时间。
但等她亲眼看到了那被人拆成三箱皮与骨与肉的父亲,等她亲自奔赴了她慕家世代守着的边疆,等她亲身捱过那些明枪暗箭、亲身吹过那些风雪黄沙,她忽然便看懂了他。
「但后来……等我亲自见识过了何为疆场,我便明白了。」小姑娘笑着弯了弯眼,「爹爹不是阿辞一个人的爹爹。」
他是乾平唯一的国公,是十五万慕家军的灵魂,更是边境的第一道防线。
他身后站着数百上千万的乾平百姓,他想守住这一片泰然盛世,就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
比如儿女情长,比如天伦孝悌。
当他拾起那杆红缨枪的时候,他的性命便不再属于他自己了。
家国大义是每一个慕氏子孙注定避不开的宿命,她的父兄如此,而她与阿姐亦然。
——她在那时便不再怨他了。
「而且……在那场连绵了十数年的大梦醒后,女儿就想清楚了。」慕惜辞竭力将语调放得轻松明快,「怨也好、恨也罢,这些都比不上您与阿姐二哥他们平平安安的来得重要。」
「唯一遗憾的,是女儿的本事还是太小,只能算出那些命劫,却救不下娘亲——」
到头来,她仍旧是个没娘的姑娘。
这大抵是她两生以来,最大的一桩憾事了。
「……好姑娘。」慕文敬听罢不受控地失了神,回神后他忙不迭放下手中的点心,继而拍了拍掌心残留着的糕点渣子,抬手揉了揉自家女儿的脑袋,「这么些年,苦了你了。」
他的瞳仁清晰倒映出了小姑娘的影子,眼底又漾着层浓得化不去的心疼。
这种时候,他宁愿小姑娘发了狠地恨他怨他,宁愿她幼稚一些,不要似现在这般成熟稳重。
她可以像明远那样,混不吝地作天作地;也可以像小公主那样由着性子、可着劲儿地撒娇;如果她愿意,她甚至可以再疯一些,再肆意妄为一点。
左右他是她的爹爹,当初又是他亲口下令,命人将她送到京外的庄子里去的。
他让她平白吃了这么多苦,他理应替她收拾好尾巴,也理应受着她该发的那些脾气。
「阿辞,你该任性点的。」慕文敬语重心长,慕惜辞闻言稍显为难地仰了头:「爹爹,十岁的阿辞还会或许任性。」
「但二十八岁的慕妄生不会。」
「可是阿辞今年才十四岁呀。」老将低眉,分外认真地注视着小姑娘漆黑的杏眼,「离着及笄都还差两三个月,还是没长大的小孩子。」
慕大国师没能忍住,突然就被她老爹说得掉了泪珠。
「那就请爹爹准许女儿随二哥一起出征吧。」慕惜辞抽了抽鼻子,抬臂狠狠擦了把脸上的水花,神情出离认真,「爹爹,您放心,女儿比您想象中地更了解大漠。」
「女儿一定能带着二哥毫发无损地回来。」
慕文敬()
https://闻声不语,半晌才沉声开了口:「阿辞,你想好了吗?」
小姑娘在他的目光中坚定地点了头。
他见状沉默,少顷打定了主意一般,猛地抚了掌:「成。」..
「那阿辞,等下你收拾收拾,随爹爹出一趟城。」
慕惜辞眨眼:「啊?」
「找家武备铺子,量一量尺寸——」慕文敬叉腰深深呼吸一口,「军中没有你能穿的软甲,好在现下离过年还有段日子,咱们找个动作利落些的铺子,多给点钱,那软甲大约能赶在年前完工。」
「顺带再给你挑两把趁手的兵器,你那把短剑,平日防身尚且够用,倘若上了战场,真刀真枪地与人对战,只怕忒短了点。」
「买完软甲兵器,还得给你找匹合适的马——这可不是儿戏,战马就是军|人在沙场上的第二条性命,没有好马可不成。」
「再加上行军穿的衣裳用的被褥……哎呀,不行不行,要准备的太多了,阿辞你赶紧回去拾掇拾掇,咱们立马出门,今中午就不在府上吃了。」
老将掰着指头,越说越觉着差的东西太多,说到最后他干脆把小姑娘连推带哄地赶出了鸿鹄馆,与她定好一刻钟后在门外集合。
慕大国师见此哭笑不得,她原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她有玄术傍身,寻常人根本奈她不何,孰料不待她把这话安生脱口,她老爹便依然列好了单子,吩咐下人备好了马车。
得,她这是没得跑了。
慕惜辞满面怅然,片刻后到底原地弃了疗。
反正这些东西,她用不上,军中也总有人能用上,就算去买了亦不会浪费,倒不如由着她爹去了,也算是让他老人家安一安心。
——孩子在父母面前,总归是长不大的。
小姑娘如是想着,而后摇头晃脑地向着浮岚轩行去,路上有家雀叽喳着衔来朵早开的寒梅,她抬眼望着云后露出的一线日色,只觉得这样也好。
*
「王爷今日怎的有闲心,跑到妾身这锦鸢楼来了?」
南安王府,锦鸢楼内,慕诗嫣抱胸倚着玄关,含笑看向那陡然而至的华服青年,声线微嘲:「是雅侧妃近来服侍得不好,还是柳夫人如今也讨不了王爷的欢心?」
墨书远闻言面上一片阴云,他满目轻蔑,吊着眼角凉凉乜了女人一眼,姿态是一惯的高傲骄矜:「慕诗嫣,你不要太得寸进尺。」
「今儿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你以为本王想来吗?」
「还不是若卿——她惦念着你对她的知遇之恩,说今日是你的生辰,让本王无论如何也要来锦鸢楼陪一陪你,顺手将本王一把推出了秋水苑又关了大门。」
「若非如此,本王今夜,是决计不会在这是来这个地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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