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说出这句话,其实就是证明已经在考虑了,对吧?”
胡立准备要点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医疗行业越来越卷,技术和规模垄断也是必然的趋势,但他始终都觉得,灿时是有自己的优势在的,只要熬过发展中的阵痛期,不是没有机会去冲击细分领域龙头的地位。
所以,他也不可能想到,在这么一个时间点上,上层会考虑出售灿时的股权。
“.......不是在考虑,灿时的管理层没你想的那么短视,准确来说,是有人想要收购我们,但目前还在交涉。”
“是谁?”
胡立疑惑地问道。
“柳家的子公司,很有名那个。”
听到这话,胡立的眉头一皱,他立刻明白了所谓的很有名是什么意思。
在医疗器械领域,如果单单说某一家公司很有名,那也许真的是一种赞美,可当这個形容跟柳家同时出现的时候,那赞美就变成了讽刺。
“先声药业?他们想干嘛?”
“谁知道呢.......以前他们是一直看不上SUT这块的利润的,但是这一次,好像他们突然来了兴趣。”
“前两天,他们派了代表过来做初步沟通,提出的条件很诱人,不仅有很高的股权溢价,还承诺提高员工福利、保留灿时品牌商誉之类的,感觉上他们对SUT是势在必得。”
“为什么啊?先声药业跟我们完全不在一个体量上,就算他们要这个技术,也应该去找森松那边吧,他们才是最大的国产SUT供应商。”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找呢?”
领导的脸上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胡立愣了一愣,随后叹了口气。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想要垄断全国所有的SUT市场,跟他们当时垄断黄曲霉注射液一样?”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但是这次他们的动作更大,成本更高。你想想,SUT的利润确实不高,尤其是在有外资竞争的情况下。但是,这块的规模是超大的,要想把几家主流公司全部拿下,那要支付的现金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我们都觉得他们是疯了----可能是这两年被打压得太狠了,想孤注一掷冒险翻盘。”
胡立摇了摇头,回答道:
“不可能,柳家人坏是坏,但没那么蠢,现在反垄断打的那么严,他们不可能为了这点利益就搞那么大动静,背后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领导嗯了一声,随后说道:
“目的不目的的,我们也管不着,咱们还是聚焦问题。如果真把灿时卖给他们,你怎么想?”
“我还能怎么想?辞职呗。”
胡立的脸上满是理所当然的表情,这让对面的领导有些吃惊。
但实际上,他的想法也谈不上多么高尚,毕竟在他看来,柳家本来就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怪兽,割完患者的韭菜之后,下一个就该轮到员工了。
跟着他们干,注定不会有好下场,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果断点另谋出路。
“你真打算辞职?我先给你透露一下,他们给的待遇可不低,预计是一年内普遍涨薪30%以上----按照你现在的收入,一年能多出七八万来,再加上一次性的预发奖金,干个两年,你婚房的首付就能提前攒出来了。”
听到这话,胡立沉默下来。
确实就像对面这个男人所说的一样,现在的自己其实很缺钱,甚至于在马上就要结婚的这个节骨眼上,他连婚房的首付都还付不起。
也亏了他找了个好老婆,愿意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跟着他一起熬下去。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抛开男女平等的观念不谈,他内心也还有些大男子主义,潜意识里总希望自己去承担更多责任,而现实一点来说,在这个世界上,责任,很多时候是通过紧急实力来表现的。
现在,有一个机会就摆在他面前----或者说,摆在所有跟他有同样困扰的灿时的员工面前。
思索了片刻后,他回答道:
“我可以先把奖金拿了,然后再跑路。”
“我不是看不起先声药业,也不是愣头青,我是觉得,这公司在他们手里早晚得黄。”
“他们画的饼,出锅时间超过一年的我都不考虑,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谁知道饼里会不会给你下药啊。”
领导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开口问道:
“没那么夸张吧?先声虽然道德上差了点,但管理能力还是有的.......”
“那是以前,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现在这种环境下,先声碰谁谁死,你信不信?”
“他们的生存土壤已经被破坏了,以前那一套打法也不奏效了,我可不要去当大怨种。”
领导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实际上,胡立所给出的理由跟他之前从其他员工那里得到的回答基本都差不多,在得知灿时有可能会被先声药业收购之后,所有人都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
他很难去断言这种抗拒有没有某些特殊的情绪在发生作用,但无论如何,大家普遍都表达了不希望灿时被出售的意愿,而管理层也不可能忽略这种意愿。
毕竟,公司是由人组成的,谁也不希望自己耗尽心血建起来的公司因为一次所谓的收购就分崩离析。
尤其是在这种收购还动机不纯的情况下。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地抽完了一根烟,随后,领导站起身,开口说道:
“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这毕竟也不是咱们俩这么聊就能有结果的事情,我跟你说也只是给你打个预防针。”..
“正式的通知很快就会下来的,到时候如果有想法,就通过公开渠道去提吧。”
胡立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他的办公室,他看了一眼时间,此时已经到下午六点,他走到地下车库,找到自己那辆都不敢开去见客户的破旧大众,一抬头,却正好看到了几个西装革履的身影走到了对面的A8旁边。
从对方佩戴的工卡的式样上,他看出来那是先声药业的员工。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有些无奈。
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也许并不那么公平。
如果选择加入他们的话,自己是不是也能开上A8呢?
胡立自嘲地笑了笑,拉开车门做进驾驶室,随后扶住了蒙皮已经有些脱落的方向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