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苏九彻 前尘

那一天，刑场上的人挤挤攘攘。

那一家子人被押在了刑场的正中央，狼狈又带着不屈。

“好孩子，闭上眼睛。”

没当苏九彻发出一个声音，就被一个温热的大手掌捂住了眼睛。

“行刑——！”一声令签清脆的声音响起，场上满是血腥味。

等到所有的人潮散去，苏九彻才被手掌的主人带到了一个小摊子旁边，看着苏九彻安安静静的喝了一杯茶。

“好孩子，跟我回家。”那个声音道：“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苏九彻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来到了苏南王府。

“人之一生，最难的就是做到释怀。”苏渊说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苏渊的孩子，不如从今天起，你就随我姓苏吧，至于名，九窍玲珑，放彻心境。你就叫做苏九彻吧。”

那时候他的年纪小，虽说年纪小，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亲人被陷害是因为什么。

进入王府的日子很是安逸，苏南王和王妃都对他很好，可是再怎么好，他自己心里面明白，自己终究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家破人亡是因为什么，或者这么说，每天，他都活在仇恨里。

可是，那一天，他忽然发现了人生中的第一束光。

那一天，本是个和平常一样的晴日。那是他和苏念梨的第一次见面。

他在池塘边发呆，忽然就撞上了一个找茬的。

“呦，这不是被满门抄斩的那个漏网之鱼吗？怎么？知道自己不过是寄人篱下的一条丧门之犬，所以故意躲起来不见人吗？可真是不自量力，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方！”一个刻薄的声音传过来，入目之处是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年郎。

少年郎飞扬跋扈，本生了一个清俊模样，说出口的却是令人发指的尖酸刻薄之语，真真是配得上表里不一这四个字。

“……三少爷。”苏九彻道。

“不敢，论年龄，我还得叫你一声二哥。”苏九岚阴阳怪气的说道：“哼，二哥？就你也配？！”

于是，下一秒，苏九岚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拿过来的鞭子就挥了过来，看到鞭子，苏九彻马上就躲了过去。

“好你一条丧门之犬，你居然还敢躲？看本少爷今天不好好的教教你什么叫做真正的府门尊卑！”说着，苏九岚又甩了过来。

七八下之后，苏九彻躲的再快，终究是受了伤。

苏九彻准备继续打下去的时候，一个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

“住手！”

在苏九彻回头看的时候，一个正当年少的小姑娘就提着自己的裙摆跑了过来。

“苏九岚，你这是做什么？！”苏念梨甚至比苏九彻矮了些，但是小姑娘不过才十岁，就知道保护一个人要将那个人护在自己的身后。

“二姐……”苏九岚忽然就收了自己的气焰，在小姑娘面前嚣张不起来。

“真是长本事了，趁着爹爹不在家，居然也敢滥动私刑？！苏九岚，你是以为这个王府里面没人管着你了吗？！若是知道自己的错处，就快些给二哥赔礼道歉，然后给我滚出去！”

“二姐，你疯了吧？！”苏九岚有些诧异：“他不是咱们家的人，我凭什么要给他赔礼道歉？”

“凭什么？就凭他的名字里带了个苏字！你究竟道不道歉？”

“我不，凭什么？我才是府里的三少爷……”

苏九岚剩下的话，被苏念梨一个耳光打进了肚子里。

“不过区区一个庶子，居然也敢在府里如此嚣张！”苏念梨冷着脸道：“莫非你这些年的礼数都白学了？妾即为奴，我叫你一声三弟，你就真当自己是主子了？说起来，你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的儿子，比起来外人，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你怎么敢打我？我，我要告诉父王！”

“打你？对啊，我就是打你了，怎么样？别说我是你的嫡姐，即便是你告到了公堂去，我也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打你一个庶出之子，也是在礼教之内。即便是你告诉了爹爹，我倒是很有兴趣，看看爹爹到最后训斥的人究竟是谁。”

“……你？”苏九岚气焰忽然就熄了火。

“来人，给本郡主把三少爷给请下去。”苏念梨挥了挥手，转身道。

“对了，你去将府医请过来。”苏念梨转身扶起来苏九彻道。

“……小姐何必为了我，与他们起冲突呢？不值当的。”苏九彻被扶起来的时候低声对苏念梨道。

“不过一个庶出之子罢了，本小姐还不放在心上，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欺负我二哥你的。”苏念梨对着他说话的时候是带着笑的。

苏念梨将他扶起来坐在小亭子里说道：“二哥，你知道吗？我娘之前对我说过，人的一生呢？会有很多的大起大落，有些人可以释怀往事随风游遍大江南北；而有的人却是怀抱着很多的仇恨，在悔恨和隐晦中度过一生，所以二哥，你觉得怎么样才可以让自己开心的生活呢？”苏念梨忽然把头转向他说道：“是杀了那些害你家人惨死的人，然后给他们偿命，让自己一直活在仇恨中，还是从今天开始，忘记所有，不开心的，让你失望的，让你不知所措的事，重新开始呢？我知道，或许你的心里一直都有这样一个疙瘩，可是，你放心，你没有了亲人，那么从今天起，我和哥哥还有爹爹娘亲都是你的亲人！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不高兴的，受委屈的，都可以给我们说出来，我们会用尽一切保护你给你出气的！”

小少年的心思总不是那么的复杂的，也是很容易就被善意化解。

然后，从那一天开始，苏九彻开始慢慢的适应这样的生活。

苏念梨也是说到做到，在府里处处给他立威信，很快，那些下人们一见到他就恭恭敬敬的喊他：“二少爷。”

直到苏九彻长大，在他的心里，苏渊是他的父亲，苏南王妃是他的母亲，他的哥哥是苏九黎，妹妹是苏念梨。

直到，苏南王妃和苏念梨被赶出王府，他也怀疑过是梅姨娘的手段。

直到苏念梨音讯全无，恍若人间蒸发的时候，他还在找，从未放弃过。

直到京城中来了个惊世之才的九小姐，他不过是见了她一面，听了她说一句话，就和苏九黎心照不宣的认为，他们那个活泼好动，豪情满怀的小妹妹终于回来了。

在苏念梨失踪的那一天，苏渊找过他。

“彻儿，你是不是在怪我？”

“父王，我的确在怪您。”苏九彻道：“怪您将小妹她……弄丢了，您明明最是疼爱她，您怎么忍心让她那样失望？您也明白小妹她的秉性，若她真的恨上了一个人，那么终其一生，那个人也不能再让她信任了。您……唉……”

“……”苏渊很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声音都苍老了几分。

“……是我对不住她。”

在他们独自在酒楼里用餐的时候。

苏九彻也说过。

“小妹，我虽不知你是为何经历了这样的波折，但是，我希望你能快乐。”苏九彻说的很认真。

“就像是你从前同我说的，一样。”

听到这里，顾卿卿正在喝茶的手顿了顿，然后她抬起头，眉眼里都是笑意，她道：“……二哥，我都明白。放心，我一定会不负二哥的期望，会过得很开心的。”

“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酒楼里面的糕点，所以特意给你点了些，好不容易回来了，快点用些吧。”

“多谢二哥哥。”

当他知道了擎王要对她动手时，也得知了当年事情的一面之言，哪怕面前的人是皇亲国戚，他还是拼着力气想要杀了他们。

那些原本埋藏在心底的那份仇恨被他们的所作所为勾了出来。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的江山要让他的小妹的性命来换？！凭什么不过区区一个命格，就要夺走小妹原本可以快乐无忧的一生？凭什么就这样夺走了她所有的喜乐安康？凭什么他们还可以高高的坐在庙堂之上，享受万人敬仰？！凭什么？！

即使拼力相搏，他还是输了。

在意识涣散之时，他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顾卿卿要瞒着他们。因为他们是兄妹，是亲人，或许顾卿卿最怕的就是将真相告诉他们，然后他们就像自己这样落得个死字。

短短一个死字，忽然就让他生出了些许惋惜。

他原本，是不怕死的。

他害怕的是，她知道真相，却想自己一个人背着，所有的不甘、仇恨与阴晦，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在背后筹谋着复仇之事，自己一个人极尽孤独的前行着。他心疼着她，却又后悔了自己的冲动，惋惜着自己遗憾着自己，不能陪着她往前走了。

直到面对着苏九黎的脸，他费尽力气想要说的，也不过是一句。

“可是那么长的路，让她一个人走，会很孤独的……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那样长的复仇之路，那样长，她又是自己一个人步步为营的走，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可惜，他再也没有机会陪着她走下去，也没有机会再见她最后一眼。

见见这个，将自己的光带给他的他将之视为亲妹妹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