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蒸呢?”
“油炸呢?”
“还是红烧呢?”
许平安看着横在那一叶扁舟之上的大半截蛟身目光有些凝重,食指抵着下巴很是认真的思考着。
前世看过的西游记里总提龙肝凤髓如何妙不可言,没想到这辈子拖自家师傅的福还能尝尝鲜。
“俗话说的好,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驴肉滚一滚神仙站不稳,这龙肉,嗯,还是先烫个火锅吧!”
“毕竟瘦死的蛟龙比猪大!”
“剩下的想来便是换着花样慢慢吃,大抵也是能吃到过年的,刚好省去了买过年猪的钱。”
许平安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脑海中想着前世涮火锅的滋味,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归心似箭。
木舟乘风破浪顺流而下比来时还要快出许多,好在阴雨连绵雾河面本就蒙蒙的一片,倒也没有引起两岸百姓的注意。
回到小院外不过正午时分,
推开木门,如往常一般自家师傅还在酣睡,想来昨夜和那蛟龙大战也是颇为耗费心神,许平安没有贸然打扰,默默地走出小院,准备料理蛟肉。
说起来那恶蛟是奇异,被斩开的切口已经被一层筋膜覆盖,没有一滴鲜血浸出,寻常虾蟹更是不敢近身,想来也不存在腐烂的可能。
许平安索性也就将那大半截蛟龙沉入了河边的凉亭下,本就水草丰茂亭下又十分隐蔽不怕贼人惦记,晚上在凉亭里烫火锅时取肉也方便。
处理好肉食,许平安便往小镇走去,路过羊肉摊时,没瞧见那半袒衣襟的精瘦汉子,砧板上也不见肉沫。
“刘二兄,在吗?”
许平安想起今早放了人家鸽子,让人没了做生意的心思,河边也不见踪迹,便颇为歉意的敲开了刘二家的家门。
“许小兄弟?”
“快,快进屋!”
片刻后,刘二应了一声,推开房门往四周张望了一会,瞧见四下无人这才神神叨叨的将许平安拽进屋内。
“刘二兄,昨日之约……”
“打住!”
“说起这事,我刘二还得好好谢谢你!”
刘二看着满脸歉意的许平安挥了挥手,后者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还是印象中那视财如命的屠夫?
“嘿嘿!”
“许小兄弟,有所不知。”
“今个一大早,刘二我便提着鱼篓跑到河边等你,可许久不见你踪迹,等得有些不耐烦,便自个摸虾去了。”
“可许久没有收获,便跑去下游一处浅滩准备撞撞运气,误打误撞在岸边不远处找到一个大鱼塘。”说到这刘二已经眉开眼笑。
“说起来,也是老天爷开眼,合该我刘二发财,那养鱼的老叟消息闭塞不晓得如今上游的行情。”
“虽然相较平日,溢价许多,可照着如今这行情,这回我刘二不得赚他个盆满钵满?”刘二板着手指盘算半天后,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边去了。
“刘二兄,这鱼送来了没?”
许平安迟疑了一会后开口问道。
“嘿嘿,你刘二兄办事还不妥当?”
刘二刚刚掀开帘子,一股子鱼腥味便扑面而来,原本蓄水的大石缸中已经装满了鲜鱼,正卖力的扑腾着,便是泡菜的缸里也装了几条,正翻着死鱼眼。
“这……”
“刘二兄这钱财虽好,落袋为安。”
许平安想起凉亭下埋着的大半截蛟身讪讪地劝道,要知道浙江自古以来就是千帆争流的地界,恶蛟一除,最不缺的便是各地鱼货。
“嗯,也是许小兄弟说的这个道理,过两天走一趟也让我那兄长趁着行情好,赶紧把手里的鱼给卖了。”
“毕竟房契得早些赎回来。”
刘二闻声暗自嘀咕道。
“房契?”
许平安诧异道。
“有了发财的门道,”
“自然不能亏了自家弟兄。”
刘二拍了拍许平安的肩膀义薄云天道。
“来,许小兄弟你也尝尝鲜!”
说罢,
刘二便麻溜的挑出一尾鲜鱼,利落的从后腰抽出尖刀,不过几息的功夫砧板上便多出了几十片生鱼肉。
“今个咱也试试东瀛人的吃法。”
也不讲究,刘二捻起一片便囫囵往口中塞去,许平安看着这生吃的河鱼,欲言又止,可想了想还是有样学样的捻起一片。
细细看去,这鱼片竟是薄如蝉翼,仰起时竟是有光透过,入口更是罕见的没有太多的土腥反倒是有淡淡的血腥味,也不知是这刀太快了些,还是握刀这人杀过生太多了些。
至于这惊艳的刀功,自己只是听刘二兄醉酒后吹过,他早些年间也曾在边城的屠宰行待过,最巅峰时拎着两把杀猪刀从行内砍到行外,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从破晓砍到黄昏,砍得刀都卷刃了,这才作罢。
此后一战成名,成了当地屠宰行的扛把子,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可早些年间实在操劳过多,扛不动了,又不想占着茅坑不拉屎,便回了家乡。
“刘二兄!”
“嗯?”
“过几日,若是你家兄长来寻你。”
“能躲就躲躲吧……”
许平安想起隔壁镇上那平日里总拎着一把利刀屠猪贩狗,膀大腰圆的刘大,拍了拍刘二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口气。
离开肉摊,
“算了,早些打炉子去吧。”
“大不了往后钓到鱼,多送他几条?”
许平安提着刘二送的两尾鲫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刘二兄除了比常人贪财一些,势利一些,心黑一些外,也算是个好人。
“叮,叮,叮……”
铁匠铺内,
一个干瘦的老头正卖力的在打铁,底下碳火烧得正旺,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
“裴爷爷!”
许平安很是热络的打着招呼,眼前这老头手艺极好,但脾气很怪,也很倔,是小镇上为数不多和自家师傅性子合得来的人。
“你小子,这次又有什么新奇玩意?
“快拿出来,给老头子我开开眼!”
看清铁匠铺外站着的人,裴老头擦了擦身上的汗渍,也不客气,直接对着伸手对着许平安开口道。
“劳烦裴爷爷了。”
许平安递出早已画好的火锅的图,不是后世常见的鸳鸯锅,而是一个造型颇为精巧的小铁炉,可以往内里加碳,围着外圈涮肉。
“这是锅?”
“嗯,小子打了一些野味,想着今夜在河边的凉亭里涮肉吃,若是有空,裴爷爷不妨也一起去尝尝。”
“不去,不去!”
“老头子我还有两把农具没打完,明个还得给人家,毕竟还有十几文的赚账,可不能落空了。”
“那,小子这炉子?”
“承蒙惠顾,二十五文钱!”
裴老头说完摊开手面色不善的看着许平安。
“裴爷爷,我家师傅说……”
许平安弱弱的开口道,听自家师傅说这怪老头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不还完他良心不安,所以时常给他的报恩的机会。
遂,家里但凡能见铁的器物都是从这赊的,当然师傅也没想着还也就是了,甚至恨不得锅碗瓢盆床板被褥都换成铁的……
毕竟,赊账哪有白嫖的香?
“滚吧,滚吧,两个时辰后来取!”
“这驴日的胡癫子,”
“开元年间欠的账,现在都还记着!”
裴老头嘴里骂骂咧咧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谢谢裴爷爷!”
许平安道谢后,便转身向酒楼走去,在赊几两酒水,去园子里割点绿菜,这趟火锅就算准备齐全了。
“这小子,何苦非要与那癫子学画?”
“小小年纪,便牵扯无数……”
裴老头放下手中图纸,看着许平安的远去背影又不岔的嘀咕了几声。
青羊客栈,
客栈位小镇长街正中,虽以小镇为名,修缮得却不亚于上游临安城中那些名楼酒肆,坐落在乡野间反倒是平添了几分清雅。
本就是秦,蜀入京必经之地,常有文人墨客过往至此歇脚,而这客栈的掌柜倒也是个妙人,凡是文人墨客,只要留下笔墨便能食宿皆免,长此以往这客栈的文气愈发浓郁。
客栈的掌柜说起来算是师傅的忘年交,时常会去小院中做客,偶尔秉烛夜谈,探讨画作,只不过在师傅眼中,客栈中那些所谓的名家墨宝不过是些臭鱼烂虾罢了。
“许郎君来了?”
“我这就去叫掌柜的。”
刚刚走到客栈门外,便见一模样俏丽的姑娘探出头来正在左右张望,瞧见门外的许平安后脆生生的打了一声招呼,随即便提着襦裙往客栈内跑去,脚步格外轻快。
“嗯!”
许平安点了点,停在门口处寻了个凳子坐了下来,也不进店,毕竟自己是来赊账的,没有银子不入客栈这是自己的规矩。
当然许平安是决计不会承认,是怕被客栈内那些姑娘白花花的齐胸襦裙晃花了眼睛,扰乱了心神才不进店的。
不多时,
“你家师傅还是要二两南春烧?”
一身穿纱衣长裙的温婉女子款款走出,看着门外正襟危坐的许平安笑意盈盈道,此人正是青羊客栈的掌柜红绛姑娘。
闻声看去只觉得面容姣好,更是罕见的带着几分书卷气,想来便是比起长安,洛阳城中的大家闺秀也不遑多让。
“七两!”
许平安犹豫了片刻后咬牙道,毕竟今晚要涮肉,而吃食,在师傅眼中是比斩蛟龙还要顶天的大事,不能太小家子气了些。
“承蒙许郎君惠顾,拢共三钱。”
“赊账!”
许平安也知道些南春烧酿造工艺繁复,所以这价格也算公道,只是奈何囊中羞涩,只得赊账。
亭下蛟龙倒是价值不菲,可前世读过《人性的弱点》这本旷世巨作后,也明白了财不外露这个道理。
“许郎君端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只是可惜家中清贫,只得拜师癫子,在这乡野间画门神灶王爷为生,如若不然去那临安城中求学,若有所得,不晓得会让多少姑娘倾心……”
柳儿姑娘看着许平安清瘦的背影碎碎念道,言语虽然惋惜,可不知想到了什么,掩盖不住眉目间的喜意。
“掌柜的,以后柳儿要戒了零嘴,多存些银子,若是以后嫁人,也能给补贴给夫家,让柳儿今后的夫君,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肉就吃肉!”
“总是赊账容易惹人笑话!”
望着空无一人的街角,柳儿姑娘挥了挥拳头,仰起头对着自家掌柜开口道,白嫩的小脸上全是认真的神色。
“呀,我们小柳儿,想嫁人了?”
“羞!”
“不过我们姐妹中属你模样最为可人,跟在小姐身边许久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怎么着也得嫁一个有本事的人吧?”身后有年纪稍大的姑娘莞尔笑道。
“你这傻妮子……”
红绛掌柜闻声也是点了点柳儿姑娘的额头轻啐了一口,却也没有点破,算算日子,春分将至,本就是万物复苏的时节。
若他当真只是个走街串巷兜售门神灶王爷画像的主儿,柳儿嫁给他,只能算作下嫁,是他祖坟冒青烟的喜事。
可,只恐天下事,十之八九不遂人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