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郁照尘一向低调,这是他成为天帝后,仙庭最盛大的一场宴席。
三界仙神齐聚昆仑,庆贺混沌后第一位圣人的诞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江潭落养成了坐在飞光殿的白玉长阶上向下望的习惯。宴席在昆仑仙泉畔举办,从飞光殿远眺便能看到。
宴席还未开始,但远处已经热闹了起来,阵阵仙乐也已传遍云霄。
一阵冷风夹着细雪吹来,江潭落不由拢紧了狐裘。
“怎么在这里吹冷风?”有人过来,轻轻地抚了抚江潭落的长发。
少年回眸看到——郁照尘穿着一身浅金色的法衣,重叠繁复。他长发以金冠相束,满身坠玉,华丽而疏离。
……和自己在九贪剑幻境中看到的少年,陌生的不像是同一个人。
“照尘?”
圣尊怎么还没去宴席。
像是猜到了江潭落在想什么似的,郁照尘说:“我在这里陪你一会,过阵子再去仙泉。”
语毕,身着华服的天帝竟然和江潭落一样,直接坐在了玉阶之上。
郁照尘为江潭落遮住了风雪。
“听说这次三界众仙都在,那宴席场面应该很热闹吧,我也有点想去仙泉看看。”江潭落伸出食指,百无聊赖地在雪地上随手勾画,“不仅是昆仑的,甚至蓬莱还有瀛洲众仙也到了。”
郁照尘笑着点了一下头,他淡淡地说:“是很热闹,不过仙庭这类宴会,一向没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那圣尊真的不带我去了?”江潭落抬头,半开玩笑地问。
“等下次吧,若有合适的机会再说。”
“好吧好吧,”鲛人装作无奈地点头,“仙泉那里也挺冷的,我一会还是待在殿里吧。”
郁照尘揉了揉江潭落的脑袋,笑道:“好,千万别着凉。”
“嗯嗯!”江潭落远眺了一眼不远处的宴席,然后催促道,“照尘不然还是现在过去吧,再不走就有些晚了。”
“好,一会见。”郁照尘终于站了起来,在起身前,他还不忘于鲛人的鬓边落下一枚轻吻。
郁照尘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起身的那一刻,刚才一直强打着精神的江潭落,就像是脱了线的木偶一样,卸掉了所有的力气。
伪装出来的笑容,在刹那间消失。
……郁照尘为什么不让我赴宴?只是因为担心我的身体?
知道毋水封印代表什么的江潭落,早就不再信任郁照尘说的话了。
对方的反应让他本能地以为……郁照尘不想自己出现在三界仙神眼前。
他没有真的将自己当做道侣。
看着郁照尘远去的背影,江潭落不由想到了在鲛人海时,自己也和现在一样,被众人排除在外。他其实不喜欢什么宴会,可彼时却仍想要争上一争。
而现在,江潭落彻彻底底地累了。
郁照尘的背影融入了风雪中,江潭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长阶上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其实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下,郁照尘的心情也没有那么轻松。
江潭落的身体也没有差到连宴会都不能参加的地步,自己将少年留在这里……是因为私心。
按理来说,他应该将少年带去宴席,再给众人介绍他就是自己的道侣。那个时候,江潭落一定会愈发地死心塌地。
然而一想到江潭落会在那里见到莫知难,甚至见到郁书愁,郁照尘的心中就一阵不悦。
他几乎是想都没有想,便拒绝了江潭落。
这个时候郁照尘还没有意识到,此时控制自己行为的终于不再是理智,而是“占有欲”。
灵泉边上的盛宴,衬得仙庭其它地方愈发冷清。
江潭落离开长阶后没有回飞光殿,而是漫无目的在仙庭闲逛了起来。
『宿主,你要去哪里啊?这边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见江潭落在这里绕来绕去,系统都晕了。
『去找鲛人族,他们应该也有人来仙庭贺喜了,对吧。』
『鲛人族?』系统疑惑道,『是有人来,但是找他们做什么啊……』宿主在鲛人族没有朋友,也没有什么留恋,突然跑到这里难道是来□□的?
不应该啊。
正说着,江潭落终于抄近道走到了昆仑另一边。
『到了,就是这里,』江潭落轻轻地拍了拍手,『报仇雪恨的时间到了。』
『???』不是,你真的要报仇啊?
江潭落没回系统的话,等抬眸好奇望向远方时,他又回到了鲛人的身份中。
这次宴席各族都来了不少人,不过有资格前往赴宴的却不多。
此时江潭落所在的地方,正是鲛族的住处。现下宴席已经开始,但这里仍有不少人在。空地上则摆放着鲛族送来的贺礼。
看到不远处放着的那个巨大的赤红色珊瑚,江潭落忍不住走了过去,轻轻将手贴了上来。
顷刻间,少年便被熟悉的来自大海的气息所包裹。
江潭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虽然鲛族留给他的都是不好的记忆,但是身为一个鲛人,他到底还是想念大海的。
“——那边是谁?快把手拿开!”江潭落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喝,“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敢把手放上去!”
江潭落刚才好了点的心情,立刻被毁了个一干二净。
他将手落了下来,转身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在视线相对的那一刻,他和说话的人都愣住了。
“……是你?”
“不,不不是我,我……”那人慌忙后退几步,用最快速度转过了身去。
江潭落快步走了上去,一把搭在了他的肩上,将人掰了过来:“贝几州……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潭落不会认错眼前的人——他比自己大上几岁,出生于鲛人族的贵族世家。从记事起,他便喜欢带人欺负自己这个“不祥之物”。
最最重要的是,当初江潭落在海底初遇郁照尘的时候,贝几州就正好在带人给自己找事。
……他明明已经得罪了圣尊,可还是出现在了这儿。
贝几州虽然没有赴宴,可对他这样的鲛人来说,获得来仙庭的机会本身已经非常难了。
“我……我当然是求鲛皇带我来的啊!”几息后,贝几州也终于冷静了下来,“怎么了?我好歹也是贵族出身,仙庭来都不能来了吗?”
说完这句话,贝几州下意识地把江潭落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推了下来。
“你,你别动我。”
江潭落从小不知和贝几州打了多少场架,对方的手刚一碰到他,江潭落便下意识地反击过去。
他是直奔着要对方的命去的。
贝几州虽然本能地不敢再得罪江潭落,但现在生死攸关,他也顾不得那么多。
他不知从哪里唤出一把匕首,直直地向江潭落刺来。
和孤独的自己在海底长大的江潭落不一样,贝几州也学过一点本事。按理来说,他出于绝望和自保的一剑,肯定会狠狠地伤到江潭落才对。
但此时的江潭落,却已经和往昔不同了。
来仙庭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符箓,并且也习惯了随手带上几张。
贝几州的匕首还没有刺来,一张符箓就被江潭落掷了出去。
暗蓝色的光亮闪过,匕首从贝几州的手中坠落,人也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地上。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潭落。
贝几州终于意识到江潭落早已不同于往昔。
“你,你别过来……我给我给你道歉!道歉还不行吗?”贝几州慌得说起话来牙齿都磕磕绊绊的,“你放开我,我给你磕头!可,可以吗……”
江潭落笑了一下,慢慢地蹲了下去。
“你是为什么能来仙庭的,告诉我。”他虽然在笑,但那笑却让贝几州感到背后发寒。
“我……我真的,就是求鲛皇,想要,想要来……涨涨见识。”贝几州已经语无伦次。
“求?”江潭落步步逼近,“你们几个得罪了圣尊的事,整个鲛人海都知道吧,鲛皇还敢放你来?”
“对……但是但是……”
江潭落站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不用再问贝几州了。
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人,直到现在还在嘴硬,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贝几州得罪不起自己,更得罪不起那个真正能让他来仙庭的力量。
——鲛皇得罪不起郁照尘,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把郁照尘厌恶的人带到仙庭。
——贝几州得罪不起郁照尘,哪怕随时都可能被自己杀死,他也不敢说出真相。
答案不是已经摆在眼前了吗?
贝几州其实并没有得罪郁照尘,甚至在那之后他还被鲛皇器重。
这一切均是因为……
从一开始,贝几州对自己的欺凌与孤立,郁照尘全部知道。
他看着自己经受苦难,被叫做“不祥之物”。
甚至于……他或许不仅仅是“知道”。
江潭落缓缓放下了手中另一张符箓,他疲惫极了,甚至无力再和贝几州计较。
然就在这一刻,一片小小的金色花瓣从天空飘落,又在空中颤了一下。
仅仅是这一下,方才还好好的贝几州便立刻瞪大了眼睛,接着七窍出血。他半点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神魂就彻底碎裂,散在了江潭落的眼前。
“啊——”江潭落被这狰狞的死相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后退一步。
紧接着,江潭落看到……一身华服,理应在参加宴会的郁照尘竟出现在了这里。
他面无表情,眼眸中只有冷冷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