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失重感向江潭落袭了过来,与此同时刚才被郁照尘一剑劈开的天幕,也在瞬间合了起来。
云翻涌得愈发疯狂,就在这个时候,一束金光刺破了云层,落在了江潭落的身上,将他紧紧包裹。
这是来自天道的力量。
在被那一束金光包裹的瞬间,江潭落身上的疼痛突然消失。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宁静的大海深处,被最最温柔的海水所拥抱。
过往的一切伤痕,好像都被这一束金光所抚平了。
甚至于就连江潭落的情绪,都在顷刻之间平静了下来。
江潭落身上那一件猩红色的,用离人纱制成的婚服也泛出了浅浅红光。
从远处看起,江潭落像是马上也要化为一道光束,融入这天地。
深深疲惫感向江潭落袭来,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陷入沉睡。
然而紧接着,手腕上的一阵痛意将江潭落的“睡梦”吵醒,与此相伴的还有阵阵尖叫。
“圣尊——”
“圣尊大人!!!”
毋水台下,众仙神大声叫到。
江潭落终于在这个时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毋水之上的金光,被一个人的身影完全遮挡。
……是郁照尘!他竟然跟着自己一起,从毋水台上跳了下来!
往日郁照尘对江潭落总是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然而今天他紧握江潭落手腕的力量,却像是要将对方的骨头揉碎一般。这种痛意,把江潭落从刚才那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拉了出来。
“郁照尘放手吧……你知道的,凡是被这一束光照到,就不能再回头了。”
因为郁照尘的出现,少年下落的速度变缓,甚至于就连耳边的风声也散了
“不要走,”郁照尘紧紧地握着江潭落的手腕,他死死盯着少年,咬着牙说出了一句残忍到不能更残忍的话,“……潭落你知道吗,我对着三界安泰本就一点兴趣都没有。”
少年终于抬起眼眸,看向了郁照尘。
“我找到你,让你当这把‘钥匙’,并非为了守护毋水封印。”
“我压根不在意什么三界,”郁照尘笑了一下,将一句深埋在他心中,本一生都不会说的真相道了出来,“我利用你,是为毁了毋水封印,放出混沌异魔。”
身为天帝的他,竟然在用三界众生威胁江潭落。
郁照尘知道,和自己的虚伪不一样,江潭落虽然没有说过什么,但他对三界还有世上的一切,都有最简单和最难化解的爱与依恋。
于是他便做出了自己最为不齿的事——威胁,郁照尘用三界众生威胁了江潭落。
听到郁照尘的话,天道突然感应。
一束黑色的劫雷隆隆落了下来,劈在了他的背上,然后撕裂皮肉,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但是郁照尘却像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似的。
说完那句话后,郁照尘忽然用力紧紧地将江潭落拥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将唇贴在江潭落的耳边呢喃道:“所以,不要让我得逞好不好?”
“好不好……潭落?”
郁照尘的声音很轻,如同祈求。
可江潭落只是笑了一下,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郁照尘的手上。
“你不会的。”少年坚定地说。
那一束天雷过后,金光变得愈发明亮。照在本就苍白的江潭落身上,少年好像下一刻就要彻彻底底地融入那金光中,然后消失不见。
江潭落看着郁照尘,用平静至极的语气重复:“不,你不会的。”
少年最后再轻笑一下,终于又一次敌不过疲惫,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就当完成我的愿望吧,守好毋水的封印……”
话音刚一落下,原本被郁照尘紧紧搂在怀中的身影,竟然就这样在他的眼前一点点地散了个干净。
身为天帝,郁照尘早就已经习惯了掌握一切,但是现在他却无法留住江潭落。
猩红的婚服,忽然化作一团火焰,将江潭落紧紧包裹。
也就短短的一刹那,那过分刺目的光,便逼得人移开了视线。
这一瞬,天地寂静。
就连毋水之下的异魔,都不再惊叫。
这道金光也不知明亮了多久。
最后一瞬,滔天的巨浪从毋水最深处涌出,伴随着巨浪回落大海的声音,毋水畔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金光消失无影,一切看上去都与往昔没有任何区别。
或许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再也找不到那鲛人的气息了。
江潭落已魂归虚无,彻底消散在人世。
“潭落……”
“……江潭落?”
金光消失后,郁照尘也缓缓地落在了毋水台下。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明明上一刻还紧紧地握着江潭落的手腕,为什么下一刻自己就找不到江潭落了呢?
按理来说,在成功献祭毋水封印之后,郁照尘应该开心才对。
甚至就算不是开心……他悲伤也算正常。
可是这一刻,郁照尘整个人却是麻木的。
郁照尘不知道江潭落为何会消失,甚至不愿意相信江潭落就这么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了……
鲛人海中,还在盛放的潮生花若有感应般慢慢从海底浮了起来。
浅紫色的花瓣,散发出如酒般醉人的光芒,它在空中轻荡着,最后竟悬在了毋水之上。
“这……这不是潮生花吗?”
“它怎么会飘到这里来?”
毋水台下,众仙终于如梦初醒般小声说起了话。
今天的一切实在是过分失控,潮生花的出现,竟也让他们紧张提防了起来。
不少人已经唤出了灵剑,一脸紧张地向着空中看去。
“别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莫知难忽然开口,“潮生花是来找它主人的。”
“主人?”
没等众人搞明白莫知难话里的意思,就见那朵飘荡在半空中的潮生花,发出了愈发刺目的光芒。
它缓缓旋转几圈,忽然向下落去,漂浮在了郁照尘的眼前……
也是在这一刻,潮生花上那明亮到有些刺眼的光,终于一点点暗了下来,变得如众人印象里一般温柔。
“潮生花……”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间,郁照尘的目光变得不可置信。
紧接着,潮生花就像听懂了对方正在呼唤自己一样,它忽然靠近,然后落在了郁照尘的手上。
与此同时,郁照尘身上那种麻木感如潮水般退去。
他轻轻地将潮生花捧在手中,接着竟大笑起来——
白尾的鲛人,献祭之后会变成毋水的“钥匙”。
而凡是“钥匙”则必有载体。
就连鲛皇都不知道,那朵百年才绽放一次的潮生花,其实就是毋水封印的一部分!
郁照尘已经为这把钥匙,等待了数千年之久。
然而在真正将它拿到手中的那一刻,他的心中竟只剩下了绝望。
毋水的钥匙诞生了,而那个爱着自己的小鲛人终于彻彻底底的……消失。
甚至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结束吧,”郁照尘轻声念叨着,“结束在这里吧……”
“潭落,让你不相信我。”
“你看,你走了,我还是不会有任何一点改变。”
我骗你爱我,还骗众生,甚至骗到让你都以为,我是为了守护三界才执着于“钥匙”。
但我说我要放出异魔,却不是骗你的。
还没等众人从刚才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就见站在毋水之下的天帝郁照尘闭着双眼捧起了潮生花,他缓缓地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那朵花中。
“圣尊大人要做什么?”
“那花看上去好生怪异……”
随着郁照尘的动作,原本正好能被他捧在手心之中的潮生花变得越来越大,并一点点向上浮起。
看到如此异象,周围人莫不惊慌失措。
然而就在那朵潮生花即将腾空而起的时候,它竟又缓缓地落回了郁照尘的手中。
“就当完成我的愿望吧,守好毋水的封印……”江潭落留下的那最后一句话,又一次回荡在了郁照尘的耳边。
“不,这不可能……”
郁照尘向后退了一大步,他看着那朵紫菂色的花,露出了无比恐惧的目光。
一个无比可怕的猜想,一点点在郁照尘的脑海之中清晰了起来。
——刚才那一刻,他虽然没有点头,却下意识地在心中应许了江潭落的诺言。
他们两人已经缔好了誓约,自己无法违背……
“拂还咒”只等下一息,这三个字就出现在了郁照尘的脑海之中。
这是妖族的咒语——答应施咒者最后一个愿望,一生也不可违。若有违背轻则无功而返,重则遭受反噬。
不过这个咒语也不是无解的:这个世上会拂还咒的,也就一两人。且在施咒者死后,它的威力也会一点点散去。
可是江潭落为什么会拂还咒?
“不可杀鲛人,不可害三界?”郁照尘自言自语道。
数千年之前,郁照尘曾经中过这咒。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拂还咒了……
“不,这不可能!”郁照尘强行将心中已经逐渐清晰起来的念头压了回去,他再次尝试着将灵力注入潮生花,想要催动它打破封印。
“咳咳咳——”
和刚才一样的是,潮生花刚一飘起,就重新落回了郁照尘的手中。
而与刚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尝到了熟悉的感觉。
是反噬。
郁照尘被拂还咒反噬了。
一缕暗红色的鲜血,从郁照尘的唇角边渗了下来。
他看着手中那一朵紫菂色的潮生花,疯了似的笑了起来。
……拂还咒已经随着妖域的消失而失传。
而就算妖域在时,这世上能够使出拂还咒的,郁照尘也就只知道两个。
已经寂灭不知道多少年的混沌妖神,妖域的第一位主人。
还有最后一位妖皇——那个曾让郁照尘许下不杀鲛人誓言的人。
金光散去,江潭落的眼前一片纯白。
他又重新回到了游魂状态。
『任务结束……』
『任务一:扮演暗恋天帝,不惜为他付出所有的炮灰鲛人。完成。』
『任务二:攻略郁照尘。完成。』
安静许久,江潭落的耳边终于传来了任务结束的通知。下一刻还不等江潭落说什么,系统就先于他激动了起来。
『安静安静安静!』江潭落被吵得脑袋疼,终于忍不住制止了系统。
『他怎么跟着我一起跳下来了?』让系统有一点意外的是,再一次开口,江潭落关心的并不是自己的任务,而是着急问,『郁照尘他人没事吧?』
『诶,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宿主你居然会担心郁照尘?』系统大为震惊。
『那当然!』江潭落话语里的着急没有半点掺假,他无比诚挚地说,『那一束金光应该是天道落下来的吧?要是郁照尘出意外的话,我的任务奖励不会打折吧?』
『……』我早就该知道。
系统顿了一下,对江潭落说:『他没有受伤,呃就是……』就是好像状态有点不好。
江潭落听出系统明显藏了点什么没有说,但这一次他却懒得再问。
『那就好,答应我的身体呢?』
『这就来!』系统依旧表现得比江潭落更加激动,只是在说完这句话后,它又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对了宿主,要是我有事情瞒着你的话。你会不会生气啊……』
『不会不会!』心情大好的江潭落没有和系统聊天的兴趣,他随便敷衍了两句。
『好~』系统重新激动了起来,『请宿主闭上眼睛,马上开始加载!』
……
毋水之下,在天道那一束金光散去之后,被封印多年的异魔又一次叫嚣着谩骂了起来。
它们能够感受到,有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正在一下下地冲击着封印。
然而不知怎的,就在那力量即将触碰到封印的前一息,它又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异魔们失落又不满,尝试着冲击封印。
就在这样一番混乱之中,毋水最深处的那个白玉冰棺突然发出巨大的声响。
将它紧紧缠绕着的九根锁链,一条接一条地崩裂,最后变成碎渣落在地上。
锁链碎裂的声音一出,原本正激动的异魔立刻安静了下来,来自于千年前的恐惧向它们袭了过来……
与此同时,毋水冰棺下沉睡已久的人,终于慢慢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同样是一双紫菂色的眼睛,但那眸中的风华,哪怕是从前的小鲛人也无法相比。
『系统,我这是在哪儿?』江潭落的眼前一片漆黑,他下意识向系统问,『我被关在哪里了吗?』
“呃……那个,是的,宿主你先别急。”
“系统?”
江潭落发现,这一次系统的声音并不是从自己脑海中传来的,它好像就在手边?
“你在这里?”江潭落伸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然后便碰到一块冰凉。
这个时候,江潭落的视线终于一点点地清晰了起来。
他看到,自己穿着一身红衣,而手边放着的……是一把剑?
这是系统?
就像是猜到了江潭落正在想什么似的,那把剑轻轻嗡了一下,然后发出了熟悉的声音:“宿主,是我。”
不等江潭落再问,系统说:“你现在在棺材里。”这一次它的语气,是江潭落没有见过的认真。
“棺材?”
“对……”系统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说,“宿主另一只手边放着一个玉瓶,吃了里面的东西,就能想起过去的事情。但或许……不太开心。”
刚才获得身体的激动之情,一点点落了下来。
江潭落并不蠢,系统的话还有现在的一切都告诉他——事情与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不再说话,而是一点点摸到了那个小瓶子。
“宿主!”意识到江潭落想要做什么,系统又忍不住叫了他一声,这一次江潭落并没有理会。
他轻轻将瓶子拿了起来,在手中旋了两下,倒出了里面的东西。
江潭落没有犹豫,直接将那一枚灵丹吞了下去。
……
毋水之底的冰棺发出柔柔光亮,锁链在瞬间变成齑粉,消散无形。
封印之下的异魔,发出痛苦的嘶吼。
下一刻,冰棺碎裂,微弱的阳光穿透毋水千丈深的海水,落在了江潭落的身上。他眯了眯眼睛,忍不住伸出手去看向自己的指尖。
光线从手指的缝隙落下,吻在了江潭落的面颊上。
这是一张无比昳丽与明艳的面孔,好像夺走了海底所有的色彩。如小扇般长而密的睫毛,掩住了江潭落一半的情绪,为他平增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嘶……”江潭落缓缓用手指抵住了额头,千年的记忆实在太多,此时一起涌入脑海,江潭落只觉得头痛欲裂。
“宿——呃,您没事吧?”见到江潭落动,系统本想叫他“宿主”,但一个字刚说出口,后面那个字便被它拦在了嘴边,“圣主。”
“嗯。”
江潭落慢慢地将长剑拿了起来,手指一点点从阴刻着的文字上滑过——无嗔。
这是他的本命灵剑,所谓“系统”不过是剑灵而已。
至于自己……
江潭落人忍不住轻轻地摇了摇头。
过去那十几年,一点点如梦般消散,江潭落想起了过往的一切:
他并非海底普普通通的小鲛人。
他是妖域最后的主人——妖皇月西瑕。
刚才平静下来没多久的毋水,又如被煮沸般奔涌。
赤色的天雷从空中落下,降在了毋水之中,接着又如蛛网一般在海水里蔓延。
毋水台下还没散去的仙神,莫不是一脸惊恐。
然而天帝郁照尘,却只是看着手中的那朵潮生花,半天也不曾动弹。
“阿瑕,你才是最大的那个骗子……”一滴眼泪,从郁照尘的脸颊滑过,砸在了潮生花上。
郁照尘的声音低哑又绝望,正如那段噩梦一般的记忆……
千年前,毋水之下。
少年模样的郁照尘站在白衣人的背后,用木梳轻轻地为他梳发。
“怎么还在梳?”白衣人笑了一下,忍不住将视线从眼前的薄册上移开,“随便束起来就好了。”
“阿瑕的头发太顺,方才我几次想束,它都从我手指溜走了。”郁照尘说。
白衣人摆了摆手:“随意用发带束一下吧,其实披散着也可以……”
语毕,他顿了一下有些严肃的说:“一会我有要事要和你谈。”
“好。”少年郁照尘的手微微一顿,他口里那个“阿瑕”几乎从来没有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过什么,郁照尘本能地有些紧张。
郁照尘不知道阿瑕的真实身份,他只知道这个生活在毋水下的人,有着连自己都无法看透的修为。
他至今还记得,初遇那一天,阿瑕长发披散轻轻地朝自己伸出了手……这样的打扮,在郁照尘这种于仙庭长大的人眼中,简直是放浪形骸。
后来郁照尘才从对方的口中拼凑出大致的故事——阿瑕过去应当生活在簇拥之中,像是更衣束发这种事情,他从不会自己做。后来不知怎的到了毋水,便更懒得动手了。
发现这一点后,郁照尘不但不觉得对方这个习惯有什么不好的,甚至还喜欢上了为他束发。
一会过后,坐在桌前的男人慢慢转过了身,接着站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照尘都比我高这么多了,”他语气里自带一种慵懒的气质,此时的这番话,就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地从郁照尘的心间扫过,“你到毋水下多少年了?”
郁照尘顿了一下说:“近百年。”
“已经这么久了啊……”白衣人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开玩笑般说,“大好的时光,都和我这个无趣的人待在毋水下,真是浪费了。”
“阿瑕,你这是什么意思?”郁照尘一下严肃了起来,“和你在一起,比我在仙庭的时候快乐轻松多了,你之前不是也说,平淡地过一生才是难得吗?”
白衣人一下被郁照尘噎住,他顿了一下微微眯了眯眼说:“那是对我而言,你年纪小,还没有在外面闯荡过,怎么就知道外面一定不好呢?”
“再者说,你天赋卓绝,是能成大事之人。就这么困在毋水下,我也替你不甘心。”
他早就知道,少年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也算出了郁照尘将会是下一位天帝。
郁照尘顿了顿,垂眸看向对方:“阿瑕,你要赶我走吗?”
“不是赶你,”白衣人皱着眉移开了目光,等再次看向郁照尘时他的脸上又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如果说我和你一起呢?”
一起?
郁照尘没有说出口,但事实是,当江潭落说出“一起”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忽地一下心动了起来。
“来,坐在这儿,”白衣人拉住郁照尘坐在了一旁的茶案边,他为少年沏了一杯茶说,“之前我与你聊人世的时候,你不是也很感兴趣吗?正好,我可以带你一起去看看。还有蓬莱、瀛洲……”
寥寥几句,白衣人便为郁照尘勾画出了一幅宛若梦境的画卷。
郁照尘想要和眼前的人待在一起,无论哪里都可以。
其实郁照尘对人世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彼时聊到这里的时候,阿瑕眼神中的怀念与遗憾让他着迷。
现在也是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陪眼前人一起去看那些风景。
“但阿瑕不是说,你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吗?”郁照尘警惕道。
白衣人正在倒茶的手一顿:“没错,所以我需要你先出去,然后再帮我离开这里。”
他抬眸看向郁照尘,眼神中满是信任:“之前不和你说,是因为你的修为还达不到,现在终于可以告诉你了。所以照尘,你能帮我吗?”
时隔数千年,郁照尘依旧记得那个清晨。
自己因阿瑕的话而幻想起了未来,第一次想要和一个人游遍九州。
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这只是一场谎言。
“好,”郁照尘郑重点头,他问,“我需要做什么呢?”
“这个简单,”白衣人笑着说,“毋水下这些年,我的灵力也已经恢复了个七八成,我先将你送上去……你去找一个白尾的鲛人,用他献祭了毋水的封印,我就能出来了。”
接着他便认真给郁照尘讲起了要如何献祭。
听到这里,原本不安的郁照尘竟然一点点的放下了心来。
阿瑕的语气虽然轻松简单,但是他说的那些事,却无比困难。
郁照尘知道眼前的人没有办法随意离开毋水,而在这个前提下,阿瑕说的条件越是复杂难做,便越是让郁照尘感到放心。
这件事虽然难,但自己一定能够做到。
那个时候的郁照尘,完全没有怀疑过阿瑕。
而越是信任,在知道真相后,他便越是绝望。
几个月后,郁照尘离开了毋水。
他并没有回仙庭,而是留在人界寻找着白尾的鲛人。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幸亏郁照尘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并且极有耐心。
在那段时间,他几乎走遍了三界的角角落落。
郁照尘与阿瑕一起在毋水之下呆了百年之久,但在这百年的相处中,他仍有一些事情没有告诉对方——这些事大抵都和天帝有关。
其中一个便是,郁照尘曾学过构建幻境的法术。
离开毋水之后,他利用阿瑕给自己的九贪剑,构建出了一个与毋水之底一模一样的幻境。
最重要的是幻境中有阿瑕。
郁照尘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如美梦般可爱的幻境,直到一日……他来到从前妖域的遗迹,并在这里遇到一个已有近万岁的老妖。
对方说他知道一个白尾的鲛人。
然而还没等郁照尘开心,一边听那妖族的话,他的心一边沉了下来。
“您说的那个鲛人,怎么与我一位故人有些相似?”郁照尘是笑着问出这一句话的,只有他自己明白此刻的自己究竟有多么地不安。
“哎,不会是一个人的,你才多大啊,我说的那个鲛人,已经死了……上千年是有的了吧?”妖族思考半天,终于说出了一个数字。
然而这个数字,却让郁照尘的心更凉了一分。
因为那就是阿瑕曾给自己说过的,他被困在毋水之下的时间。
……应该只是巧合吧。
一定是巧合,这妖族口中的鲛人已经死了,可是阿瑕还好好地活在毋水下。
郁照尘努力地宽慰着自己。
然而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他没有办法随便释怀。
就在那个妖族点头要走的时候,郁照尘忽然拦住了他:“等等……”
“怎么了?”
“您愿意见我那故人一面吗?”
郁照尘的幻境本是他的秘密,但是现在他竟邀请了一个刚才认识没半个时辰的人,走到了九贪剑的幻境中去。
竹苑外浅红的花树下,身着白衣的男人,正悠闲地品着茶。
尽管周围陈设简单,甚至于非常简陋,但他的身上依旧有一种无法被忽视的贵气。
那个妖族不明白郁照尘为什么这么执著让自己见他朋友一面,进幻境后他没急着向前看,而是忍不住赞叹道:“你才百来岁,就能造出这样的幻境,真是天资出众啊。”
“像你这样的天才,我之前也就知道一个……”
妖族的话还没有说完,脸色忽然一变。
“您,您是……”他不可置信地向前方的人影看去,接着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圣主大人!”
妖族的这四个字,就像是一道惊雷,猛地劈在了郁照尘的心间。
“圣主?”
郁照尘在这三界中,从来都没有听过那个称呼。
就在他努力去想,有谁能被称作“圣主”的时候,身边的妖族已经咚咚咚朝着白衣人所在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同时嘴巴里面还不停地念叨着:“月圣主,您,您不是……已经陨了吗?”
我怎么会认识一个陨落千年的人?
“月圣主”究竟是谁?
郁照尘心乱如麻,理智迅速崩塌。几息之后他终于控制不住一把将那个妖族抓了起来:“你刚才说的‘月圣主’?究竟是谁?”
这个时候郁照尘才看到,眼前的妖族已是满脸泪痕。
“是我妖域圣主啊!妖皇月西瑕!”
妖皇月西瑕。
郁照尘突然向后退了一大步,“妖皇月西瑕”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条线,将郁照尘纷杂无比的思绪串在了一起。
答案就这么在郁照尘猝不及防的时候浮出了水面。
阿瑕就是……妖皇。
他就是世上唯一那个白尾的鲛人!
怪不得他能从毋水的异魔手中救走自己。
怪不得他被困在毋水的封印下不得出来。
“阿瑕……是月西瑕?”彼时尚为少年的郁照尘,还不像未来那样成熟。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在说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诶,你怎么哭了啊!”那妖族被郁照尘吓了一跳,他叹了一口气说,“对了还没问你,你怎么会见过我们圣主?他不是千年前就因意外……哎。”说道这里,那人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本只是无心的一句话,却像利刃刺向郁照尘的心间,接着恨意以燎原般的速度滋长起来——
和这个妖族不一样,郁照尘知道身为妖皇、妖族圣主的月西瑕,并不是因为意外而死。
那是一场完完全全的阴谋。
——毋水的封印第一次活跃时,郁照尘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天帝,找到妖皇月西瑕,想要邀他与仙庭合力杀死下方异魔,永绝后患。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重伤甚至于丧命都有可能。
但是妖域离毋水的封印实在太近,且月西瑕一向未雨绸缪。于是他犹豫一会,最后答应了仙庭。
然而那个时候月西瑕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切是针对他布的一场局。
天帝并未遵守诺言,约定的那一天,他没有出现在毋水,甚至不知道从哪听说白尾鲛人可镇封印的他,还连同众仙布下了献祭之阵:他既不想仙庭有任何牺牲,又想结束仙妖分治的局面,于是便走了这样一步恶棋。
而后的结果就是……月西瑕以身祭封印,魂飞湮灭。
“我在毋水下……见过他。”郁照尘凭本能回答了这个问题。
只听那妖族沉默片刻说:“哎……你见到的应是残存的一点灵体吧,圣主在我们妖域留下的魂灯,早就灭了。若是圣主本人在毋水下,以他的能力早就能出来了。”
“诶,你不是要找白尾的鲛人吗?既然你认得圣主,那我便直说了,圣主的肉身应当还在……估计就在毋水那边。”
后面的话,郁照尘都无暇去关注。妖族的话,让他再一次想起了月西瑕让自己找白尾鲛人的事……
经过这百年的相处,郁照尘实在太了解月西瑕了。
他一下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仙庭能算出自己就是未来的天帝,那阿瑕当然也可以!
阿瑕也知道自己未来会遇到危机……于是他故意骗自己,引导自己找到他的肉身。
接着献祭了那具肉身,永绝三界后患,坐稳天帝的位置。
月西瑕,你骗我!
你怎么敢这么残忍?
……
郁照尘心中最残忍的一段记忆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回到毋水,找到月西瑕,却只看到了对方灵魂彻底散去的那一幕。
送人离开毋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哪怕是妖皇,也耗尽了最后一丝魂力。
……可是月西瑕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为什么又会转世来到我的身边……然后再一次死在我的眼前?
郁照尘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
【你两次害死了他。】
【不要再骗自己了,千年前你对阿瑕,一开始就怀着利用之心。不敢回忆吗?】
【你本来就是想利用他离开毋水,怎么,得偿所愿后就忘记了吗?】
利用他。
——郁照尘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个“自己”,这是心魔。
【郁照尘,你从来不是一个好人。】
另一段封尘的回忆,就这么涌了上来……
海水再一次沸腾起来,郁照尘提起长剑伴着异魔的嘶吼跃入毋水。
郁照尘发誓要找到月西瑕!
“闭嘴!”他一剑刺向自己的心魔,打断了回忆与恐惧。
哪怕灵魂已经寂灭,我也要找到阿瑕的……尸体。
他永远都是属于我的……
纵然只剩尸体,那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