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江潭落看到,哪怕有寒冰榻在,可是榻上自己的“身体”仍旧再次变得透明起来。
不只是他,郁照尘也像是有所感知似的转身向寒冰榻上看去。
在这里静躺一会后,榻上“江潭落”的睫毛还有发梢,都已落上一层厚霜。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冰雕,半分生气也没有。
看到眼前人正在消散的身影,郁照尘顾不得那么多,直接将榻上的人抱在了怀中。
此时的傀儡已经轻得不像话。
完蛋了。
失去情丝的江潭落,不懂现在郁照尘究竟是怎样的情绪。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尽力引开郁照尘。
“圣主大人,”顾不得那么多,江潭落直接开口说,“你走吧,我不想……你看到我最后的样子。”这句话江潭落说的无比真诚,甚至语气里还有一些焦急。
但郁照尘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他不再理会水镜里面的幻象,反而抱紧了怀里的人。
他轻轻摇了摇头,忽然笑了一下,然后用江潭落再熟悉不过的温柔语气,轻声对怀里的人说:“……你是妖皇,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死去?”
“毋水封印,都没能杀死你。”
“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郁照尘的声音又轻又缓,要不是寒潭底下太过宁静的话,或许就连江潭落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实际上这句话,的确也是郁照尘说给自己听的。
一遍遍的,如同催眠。
身为天帝,看到江潭落逐渐透明的身体,郁照尘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哪怕有寒冰榻在,江潭落的尸身也坚持不了多久。
他的心中无比酸涩,这种酸涩的感觉,甚至将道心碎裂的痛都压了下去。
一时间,郁照尘甚至要忘记自己应该如何呼吸。
郁照尘轻轻在江潭落的额上落下一枚轻吻,他笑了一下说:“潭落,肉.体不是最重要的,我会找到你的神魂,他一定还在这三界之中……”
“一定会的。”
郁照尘已经做好了江潭落肉身消散的准备。
但这却并不能让江潭落放松,毕竟他的肉身,不仅仅是消散那么简单……
『圣主。』无嗔轻轻叫了江潭落一声。
『嗯?』
『……我,我怕。』
『……』丢脸,你还是凶剑吗?
其实江潭落也大抵能够明白无嗔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此时郁照尘的灵力还在疯狂冲撞着,没有一丁点停下来的迹象。寒潭位于昆仑之中,这样强大的灵力冲撞,甚至叫整座昆仑仙山都颤抖了起来。
——郁照尘不但没有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甚至于比之前更加疯狂。
可这样的他,表面上竟然是温柔平静的。
一个外表逐渐得正常起来的疯子,要比能轻易被人看穿的疯子恐怖成千上万倍!
最重要的是,哪怕江潭落知道,郁照尘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甚至于郁照尘刚才那么说,都只是为了说服他自己罢了,可要命的是……郁照尘说的的确是事实啊!
自己真的没有死。
听到郁照尘的话,江潭落竟然有一点心虚。
“圣尊大人,您该走了,”看到已似烟雾一般透明的身体,江潭落忍不住再一次开口催促,“……仙庭众人与三界众生,还在等您。”
最后一次,他尝试用“天帝”的责任来压郁照尘。
但是此时专注于怀里即将
消失的人的郁照尘,却不再理会水镜里面的幻影。
几日前,郁照尘的灵力摧毁了鲛人海,这件事早就已经传遍了三界,仙庭众人消息本来就很灵通,他们当然知道下界发生的事情。
然而听说与它发生在仙庭,给人的震撼是完全不一样的。
昆仑地动山摇。
众仙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样的异动,甚至就连瀛洲还有蓬莱都有所感应。
与别的神仙惊慌失措的样子不一样,正在蓬莱岛上喝着仙酿的珈行难忽然笑了一下。
有意思。
他招招手,将不远处跪坐着的小妖叫了过来。
那个小妖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他穿着一身棕衣,外表不怎么起眼,和妖域光鲜亮丽的大妖们很不一样。
被珈行难叫到,小妖明显瑟缩了一下。
“圣主大人呢?”珈行难一眼都没有多看少年,径直问。
“……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小妖慌忙低头,将慌乱的神情藏了起来,顺便有些不安地攥紧了衣角。
“哦?”珈行难终于抬头了,“真不知道?”
“……回,回大人,”那小妖果然是个怂的,珈行难刚表示疑惑,他便一口气全招了,“刚才我二十三弟看到,圣主大人在滟波亭里打坐,看上去像是神游了。呃……他,他不是故意偷偷看圣主大人的,只是恰巧路过而已,还请大人不要——”
结合那阵异动,珈行难当下就猜了出来:江潭落神游去了昆仑。
“停停。”
少年的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像是倒豆子一般。
见他还要继续,珈行难立刻打断。
“我知道了,”珈行难笑了一下,他眨着猩红色的眼睛评价眼前少年,“果然修为太低,本性难移。”
他眼前的这个少年,其实是个麻雀精。少年不知道珈行难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天生胆小的他,还是紧张了起来。
“你去给游荡在凡世的族人说,就说……”珈行难顿了一下,一口喝干杯中仙酿,“我的道侣回蓬莱了。”
“诶?”珈行难大人什么时候有道侣了?
虽然不明白珈行难的意思,但少年还是赶忙答应了下来。
如今蓬莱已与三界相隔,这里发生了什么,外界无从得知。而蓬莱妖族,要是没有江潭落或珈行难的应许,也没有办法出去。
不过妖族内部,还是有些传递消息的术法的。
少年应下之后,便按照珈行难所说将那件事传了出去。
和江潭落不一样,大部分妖族为人处世肆意张扬,甚至有几分不顾后果只图当前开心的意思。
珈行难就是这样一个妖族。
妖族少年离开后,独自坐在桌案边的珈行难,缓缓捏碎了自己手中的玉杯。
——情劫已经渡完,且江潭落早就没有了情丝,可他还是去找郁照尘了。
珈行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江潭落为什么会去昆仑。
他只觉得江潭落和郁照尘之间,还有一点自己也看不透的羁绊。过去那些事,好像没有简单的一笔勾销。
玉杯一点点被珈行难捏碎,然后化为青烟消散于眼前。
珈行难有些嫌弃的用丝帕将手擦净。
他不喜欢江潭落对郁照尘的格外关注,甚至还生出了妖族极少会有的占有欲。
……过往的一切,都该随着情劫一道结束了。
他要在江潭落的身上,打上自己的烙印。
此时昆仑,江潭落还不知道珈行难派人散布的谣言,未来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郁照尘怀中的人影,已经变得比水镜里的幻象更加虚无。
『算了,』江潭落咬了咬牙对无嗔说,『我们走吧。』
『好好!』无嗔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只等下一刻它便发现,现在已经不是想走就能走的时候了。
四溢的灵气,在寒潭里形成了一个巨大龙卷,直接天际。
江潭落的神识也被困在了其中!
他被迫看到:郁照尘一下又一下地在怀中人额上、唇边落着轻吻。
甚至于……郁照尘还不满于此。
他当着江潭落的面,缓缓地褪下了怀里人的衣衫,沿着“江潭落”脖颈、锁骨处的伤疤,落下一个又一个细密的轻吻。
或不是轻吻。
——哪怕郁照尘怀里的人已成虚影,但江潭落还是能看到,“自己”的身上,生出了不少浅浅的红印。
郁照尘反复叫着那个名字,但在这座空旷的大殿中,他得不到半点回应。
他在干什么!
江潭落无比震惊,甚至于就连无嗔都忘记了跑路,呆呆地看向了郁照尘。
“留在我身边,好吗潭落?”
郁照尘再一次吻上江潭落的锁骨,厚重的衣衫,已经因为重力落到了腰间。
半点生机也没有的江潭落,像是一个真正的傀儡那样,轻轻地将下巴搭在郁照尘的身上。墨发白发相交缠,明明是两种冷到了极点的色彩,但在江潭落的眼里,却生出了一种淫靡的味道来。
『够了!』江潭落的心中无比愤怒,要不是此时在昆仑的只是他的神识,江潭落或许真会拔出无嗔向郁照尘劈去。
『圣,圣主……』无嗔呆了,『他,他?』
『我懒得再陪他玩下去了。』江潭落咬着牙说。
话音刚一落下,被江潭落附身的水镜忽然生出一道长长的裂隙,然后发出了清晰的碎裂声。
郁照尘终于抬起了眼眸。
同在这一刻,水镜里面的江潭落也清晰了那么一瞬。
“……潭落?”郁照尘轻声唤道。
然而那道身影并没有给他答复,郁照尘只看到……水镜里的江潭落面无表情,甚至于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冰冷得吓人。
郁照尘的心一阵酸痛。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幻影,可是他不但没有触到水镜,甚至于还被已然碎掉的残片狠狠地戳入了手臂之中。
紧接着,郁照尘怀中的人也在刹那间化作一道耀眼的紫光。
当紫光落下后……江潭落的身影重新凝为实体。
刹那的惊喜还没有生出,转瞬躺在他怀里的江潭落,就如一朵开败了的花似的,先是变艳、生出血色。
紧接着艳到荼蘼,红颜白骨。
啪。
一滴鲜血从白骨的指尖坠.落,溅在了白玉地砖上,融进了那繁复的花纹里。
原本什么也没有的地上,也开出了一朵猩红的昙花。
恐惧感姗姗来迟。
不等郁照尘明白眼前人究竟怎么了,江潭落便在他的眼前骨消肉散,彻彻底底地化作一滩暗红的血水。
渗入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