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三

“哼，我自是知道，在这里睡觉我的身体会升天的，老鼠都不愿意与我为伴。”

席恩说完摸了摸鼻尖，压低声音说：“进都进来了，问那么多有用吗？”他四处看了一眼，双目好像要穿透黑暗看向铁门的尽头。那处摆放着一幅等人高的艳丽油画，与席恩面貌相近的男女亲密的相拥在一起，坚毅目光的美丽女人胸前别了朵淡紫色的蔷薇花，男人柔和的眼神与她对上，互诉着情愫。

原本还在闪烁的火苗在席恩和海曼进来后便熄灭了，此时不可见蔷薇的原本的鲜艳色彩。

油灯旁边摆放着一枚精巧的紫铜蔷薇徽章，淡紫色的叶子被金边精细的勾勒，在徽章背后闪亮的银铸成一句母亲对孩子祝福的话语：我的孩子，愿你一生快乐幸福，成为像您父亲一样的伟大机械师，妈妈永远爱你。

毫无疑问，那是席恩的父母，真正的父母。

“你的宝库，数不胜数的金玉珠宝吗？”

“哎，要是金玉珠宝我也不会对巴尔达斯斤斤计较了。“席恩含着苦涩的微笑摸了摸墙壁，两只手拍拍沾染到的灰尘，”仔细看看吧，我的坟墓，埋葬我过去的坟墓。欢迎来到我的坟墓，陌生的先生，能为我献上一束花吗？什么花我都会欣然接受的，在地下待久了，鼻子需要透透气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照你这么说，我看不是拯救你的心灵，是拯救你的灵魂，这两者也是有本质的区别的。我开飞机冲上天将你幼小的灵魂解救出来，你便从这个地牢中升天了，会像个小天使的。”海曼开着玩笑说。

“别乱说，坟墓和地牢有很大的不同。”席恩说。

“乱说的人可不是我。”

“好吧好吧，我称这里为‘机械仓’，席恩的仓库。是开启我未来的宝库，你说对了，是我的宝库，我的价值就在这里。‘机械仓’，听起来就像是未来的东西，简直就像未来本身！我喜欢这种感觉，一种无与伦比的感觉，仿佛我身后跟着整个时代。”

“我听着可真像个存车的。”海曼虽是一种打趣的语气，可心中却喜欢上了这里，一个地下的机械世界，谁会不喜欢呢？

“未来的也是现在的，存车的也能是未来的。你还想要与我探讨探讨吗？一整夜都说不完的，为了防止你的嘴唇磨一层皮，还是最好不要逼我、挑战我。”

“既然如此，那便别说这些了，省省口水吧。”海曼指了指周围说：“你也知道时间不早了吧，我们才只是到了个门口，连门缝都没有踏进去。别等清晨的阳光都进去了，我们还在这里徘徊，你又不是蜗牛。”

海曼说完看到席恩那张缓缓张开的嘴，竖起食指瞬间接了句：“别与我争辩门缝会不会将你挤扁的问题，你不会的。”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后面的话才是重点。我先找个东西。“他说着往前走了几步。”该死的小鬼！”席恩改口咒骂一声不知名的人，海曼猜测那是拿出钥匙的咒语，无事可做的他只能慢慢等待。

半蹲着的席恩眯着眼在黑暗中摸索，感觉滋味不怎么符合此时的氛围，便扭了几下将火力加大，煤油灯被他调亮。

“让让，海曼，这钥匙还会跑。”席恩叫道，海曼往侧边后退了两步，此时席恩转而趴在地上胡乱摸着，说：“刚才说到哪里了？哦，想起来了。也差不多吧，不过我不是做车。”

“做飞机吗？”

“也不是，说出来你可不要惊讶，我要做人。”

一道霹雳从头顶划过。

海曼隐隐猜出了席恩的想法，但还是调侃着说：“你已经是个人了，失去灵魂或者心灵都不会更改你身为人的本质。你的外表完全符合人，无数看到你的人无不认为你是个人的。”

“唉，你应该懂我的意思的，我说的是制做‘人’。”席恩费力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个钥匙，站起来手指摩擦着生锈的圆形钥匙孔，眼睛透过方孔往外看，“即使没有人承认我是个人，我依旧是个人。说回原处，我要制做‘人’，要做独一无二的。”

“我看了一圈也没有见到一个女人。”

席恩拍了拍海曼的肩膀，手一伸将钥匙丢进海曼的口袋中，说：“你不用恶心我，我不与你一般见识，毕竟这里除了我是个男人外，还有你。”

“不用多说了，我只是个见证人，本领强大的你自有办法对付缺少一环的情况。”海曼伸手拍上席恩的肩膀。

“这可高抬我了。“席恩斜着眼睛将海曼的手臂从肩膀上抖掉。”钥匙你装好，我再摸一个，千万别搞混了，搞混了就喂进威诺的肚子里，那个该死的小鬼。”席恩说完又念了句开门的咒语，趴在地上又找出了个钥匙，这一次他摸着生锈的方形钥匙孔站了起来。

席恩将钥匙放在手心，展示给海曼看说：“喏，仔细看看。”

方形的钥匙孔慢慢变成了圆形，海曼瞳孔一缩，一股激烈的风吹散他额前的黑发，仿佛海妖吟唱着末日赞歌围绕在他周围，海面刹时风云变幻，窜出的惊涛骇浪席卷着位于中心的海曼，漆黑的雨水溅到海曼的眼睛中。在那滴晶莹的水中，他见到了整个世界。

夕阳西下，海曼倒立在映照着整个世界的平静如镜的水面上，他的指尖落着从眼角滴落的透彻泪珠，面无表情的向前走，将身下的水面荡起一圈的波痕。

“海曼？”席恩的叫声就像雨过天晴的太阳，将海曼的思绪拉回，灿烈的阳光转瞬间将那滴水蒸腾到它的身边。海曼的目光穿透淡白色的光线，到达钢铁铸成的生锈铁门前，这一次他清晰的看到每一扇铁门上都雕刻着一朵蔷薇花。

刻在铁面上的生锈的蔷薇花。时间过去很久了。

“嗯，我知道了。”海曼咽下饱含腥气的一滴海水，缓过身来，掏出口袋中的钥匙，与席恩手上的钥匙一般无二。

“有趣极了，两枚一模一样的钥匙，开启的门会是哪一扇？”

“这是威诺那个小家伙搞的鬼。”席恩交代钥匙变化的原因，“这可不是只有你进来过，该死的小鬼也进来过，他施了个魔法让所有的钥匙聚合在一起变成一样的，说是为了防止有人进来将我的宝贝偷走了。“

席恩想起过去的事情牙就有点疼，呲着牙说：”那副可恶的嘴脸我至死难忘，只有小威诺才会拿我的东西，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他走之前增重了将近五十斤，而我少了数不清的零件，要我说他的小耳朵里都塞了两个螺丝。”

“威诺是魔法师？”这一点才让海曼最是惊讶，他也牢牢抓住了这个字眼。

“不用大惊小怪，威诺是个小天才，真正的天才。”席恩轻轻的说，手指将钥匙攥住，放弃了与海曼讲述复杂钥匙的原因。

席恩都是一种一知半解的状态，只知道在心里想着那一扇门在地上摸来摸去便能得到开启的钥匙。但要是开两扇门，钥匙绝对不能放在一起，要不然会变的一模一样，并且这种铁门一天只能开启一次，钥匙用错了，今天便别想开了。

“他是个魔法师？”席恩的话说了与没说一个样，海曼又一次询问，他从刚才的幻境中走了出来，再一次堕入他不熟悉的无趣世界中，也是存在水滴中的现实世界。

“对，威诺什么都会，他是个魔法师，小小的魔法师。我每一次想到他挺着小肚子、带着黑色软帽子、甩着魔法杖的样子就想笑，单纯只是笑他。在我心中，威诺永远都不会长大。啧啧，或许这是真的。”他露出既惊恐又搞笑的表情。

席恩说着说着便感觉到了海曼的不对劲，亚麻色的双眼隐藏在黑暗中静静看了海曼一眼，闪过了然的笑意，往前走了两步拍拍海曼的肩膀问：“你也想要成为魔法师吗？”

海曼皱着眉头好一会才点点头说：“是啊，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魔法师。”

海曼终究还是对席恩说了，他说出了梦想，远处过道的黑暗唤醒了海曼从前永远无法舍弃的记忆。一簇簇黑色的火焰恍若在他的眉间跳跃，这成为了他无法摆脱的梦魇。

“哦，那我知道了，你会达成的。不过你不要问威诺，小天才威诺只会在玩乐上聪明起来。”

看起来席恩要与海曼长时间的聊天了，他便拽住海曼坐在地上，轻松的说：“威诺确实不是个常人，可以这么说，他什么都能学出来成就。但你也看到了，威诺就是个贪玩的孩子，谁也不能强迫他。“

他捏了捏钥匙的孔，接着说：”威诺要是学习也纯粹是为了玩，比如魔法。他不会系统的魔法，连念个魔法咒语都够呛，但他只要想玩了，便能自己创造简单的魔法来。恐怖至极，在我看来这可不是一般的魔法师能做到的，不过我对魔法了解的也不多，这可能也只是我的感觉，真正的魔法要真正的魔法师才有资格说。如你所见，我的钥匙就是被他施加了魔法的。”

“我看不出来，说出来你可能会笑，我还想让威诺教教我魔法呢。”海曼在心里哀叹一声。

“哈哈，这有什么，都说了威诺是个小天才的，也是个小蠢蛋。不过你也别指望他，威诺是个小可怜，我猜测就是魔法害的他家破人亡。威诺还小，他也不懂，魔法对于他来说只是个好玩的东西。”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我不能向威诺学习了。”

席恩嗤笑了一声说：“向他学习个鬼，你被魔法糊住脑子了吧。威诺满脑子都是吃和玩，他才不知道魔法是什么呢。应该说他的魔法是一种本能还有传承，要他给你讲魔法，他的小脑袋瓜子烧着了他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的。”

“传承？”

“传承啊，你自己也有体会吧。”

席恩换了换姿势，脚舒服的盘起来接着说：“在我看来魔法就是一种家族的传承，魔法几乎都是存在于贵族中，或许他们有关于魔法不可言说的秘密，这个秘密大多数的平民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达不成。什么都是这样，垄断。”

海曼听到后陷入了沉思，希来也是魔法师，但希来不会教导海曼魔法，也就是说海曼最便捷的一条路已经被斩断了，其他的路也不知道会在哪里。

这一切海曼都知道，他正在做的是再去寻找一条新的路，这是一条艰难的道路。

“万事开头难。”海曼喃喃自语道，声音被从头顶穿过的风吞吃了。

席恩站起来拍拍裤子，说：“走吧，走吧，依我看，你肯定能成为魔法师的，既然如此，那我的‘钢铁人’的操作也能有其它的途径来达成了，我可以想一想。”

海曼只能将威诺是个魔法师的想法放走，席恩刚才的话无疑是在告诉海曼——最好不要在威诺身上找魔法的出路。

海曼也不会这般做，他隐约感觉到魔法就像一种致命的香水，吸引的人多，毒杀的人更多。估计可怜的威诺成为葛瑞斯的孩子与魔法也脱不了干系，海曼不希望他的追问会让威诺伤心。

威诺还是太小了，不管席恩那句“小天才”是调侃还是真的，海曼在威诺身上都抱有不了太多的幻想。海曼能感受到威诺不会是他的老师，只能算作他的弟弟，要不然海曼听到威诺是个小魔法师也不会那么吃惊。

威诺太小了，虽然海曼也不见得多大。

“我会成为大魔导师。”海曼在心里对自己说。

席恩还是先带海曼见识见识他的“钢铁人”，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启，席恩的钢铁人制造间在海曼面前缓缓展现，海曼将手中的油灯调亮，琥珀色的光亮填满了这间屋子，连冰冷质感的金属都像是焦糖布丁般亲切可爱。

却不像海曼所想象的那般充盈，席恩的钢铁人车间很空旷，各种金属的摆件乱七八糟的堆放在一起，交错的小型火车铁轨道在此间布满，在海曼的左侧还有辆两人大的圆头绿皮火车停靠着。海曼环顾四周也没有看见个像人的东西，回过头看向席恩。

“这还是隐形的吗？果然是很未来。”

“说笑了，我的钢铁人没有成型，我只是在构想中，始终都不能想出驱使它们自由移动的方式。不过，刚才我有了想法，你不是想要成为魔法师嘛，那便由你来操控着我的钢铁人吧。就像你操作我制作的飞机一般，你来为我的钢铁人注入意识。”

“一切不可能的事物都能使用魔法。”席恩叹了口气接着说。

“这是一次拯救席恩心灵的冒险。”

“也是拯救海曼心灵的旅程。海曼，我要依靠你了，等着你了。让我有点指望吧，兄弟。”

“等着我，未来的大魔导师海曼·格林为您服务，先生。”海曼自信的说。

海曼相信自己没有问题，操作钢铁人对于魔法师来说是小菜一碟。

席恩打算与海曼配合，等海曼成为能操作金属的魔法师后，席恩的钢铁人制作也将要完成。对于海曼来说，这又为他成为魔法师的必要性增加了一条，海曼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又多少条原因要成为魔法师了，他只知道一定要成为魔法师。

海曼不会嫉妒任何人，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比不上以前的他。

即使是在梦中，可那种感受确定无疑的是真情实感，有那扇门的开始在前，梦幻的伊旭塔在后，海曼再也找不到任何的理由不去踏上这道寻找魔法的道路。

“时间不等人，走，去飞机的地盘，我可不想这么美好的夜晚在你我的手中白白浪费了。飞机正等着起飞呢。”

席恩将钢铁人仓库关闭，走到对面的飞机仓库，用海曼手中的钥匙将铁门打开，两个人走了进去。与钢铁人仓库相比，飞机仓库要富有生机多了，最起码这里面还是有灯的。

飞机仓应该是将三四座仓库都打通了，辽阔的正好用来开飞机。高高的平面屋顶悬在空中，将视线拓展的更高，飞机也能在这间独特的屋内展翅。

席恩将墙壁上所有的煤油灯逐个点燃，全部的光线全聚集在最中心的漆黑的飞机上，散落的图纸没有清理，全铺展在飞机的四周。几张还被飞机巨大的轮子压着，也不知道席恩是怎么塞进去的，或者是飞机半夜耐不住寂寞跑了两步。

“怎么样？不错吧。”席恩绕了个圈，走到海曼的对面，站在飞机尾翼旁的一张木桌前，拿起桌前的石楠木烟斗填满烟丝打火点燃。

在海曼观察飞机的过程中他望着飞机坐下吸了几口，手弹了弹烟斗，悠长、平稳地吐着灰白的烟气。缕缕缥缈的白烟上升，但还未到金属的顶端的时便如同一场美好的梦碎掉，浓重烟雾背后的面孔浮现出莫名的惆怅和迷茫。

席恩叹了口气，恢复起了青春少年人的斗志，他知道等飞机飞上天，他就能摆脱旧日的回忆拥抱崭新的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