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黛丝正在挑选着今日的着装,她跳舞般踩着软底的玛丽珍浅口珍珠色单鞋,手臂像只灵巧的蝴蝶背着,灵活的手指扶正身后的夸张蝴蝶结并跳到青绿色的梳妆台前。为了庆祝稍纵即逝的疾病甚至还画了淡妆,精细地描绘着黛眉,往腮部施加淡粉,最后以甜蜜的粉色口红作为装束的结尾。
那边三个男孩则萎靡不振的晃着沉重的胳膊,邋里邋遢的相互依靠着,打着哈欠回去补觉。
“我们早上吃什么?”威诺扶正他歪歪斜斜的睡帽问道,提到吃,他难得带上了精气神。
“这你应该问葛瑞斯了。”席恩随口说,胳膊撑在摆放着鲜花的柜子上做着短暂的休息。
海曼摇摇头说:“葛瑞斯今天不能再劳累了,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也不能再劳累了,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闭眼了。”席恩翻了翻沉重的眼皮。
“放心,看不出来的。”
“那我再操劳操劳。我们出去吃吧,去街角的那家餐厅,服务生与我相识。”席恩提议道。
席恩的好友遍布世界各地,要是他说某一只停在灯上的苍蝇肚子里怀的孩子将是他的朋友,海曼都不会惊讶,甚至还会问上一句,“你与这位美丽的苍蝇小姐是否有一段绮丽的恋情?”当然,席恩即使是肯定的回答,海曼依旧不会吃惊。
吃饭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三人计划去那家叫做“公路花园”的餐厅美美吃上一顿,顺便喝点小酒,体验一番真正的生活。
美好的时光稍纵即逝。
“起床了。”威诺率先从睡梦中被饿醒,敲锣打鼓地呼喊着。
三个精神萎靡的男人和神采焕发的女人相视而笑,立见高低。
“我们要去公路花园了。”威诺说。
“几点了?”席恩问道,他巡视一圈没有人回复,费力地掏出袖子中的手表,盯着看了眼,自言自语道:“八点,他妈的,我才睡了半个小时!”
“哇哦,泄露了。”黛丝看热闹的说,“我就说你半夜在做些小动作,尽是些偷鸡摸狗的行径。”
黛丝今日难得穿了繁复华丽的小裙装,柔顺的头发打着羊毛小卷落在蕾丝花边的肩膀处,轻薄的裙摆上精巧的勾勒出镂空的芍药图案,并层层坠落在纤细的脚踝处。巨大的裙撑在她走到时像个低速转动的陀螺慢悠悠的晃荡着,优雅又俏皮。她也略显得意,装饰华美的帽檐只将她的额头挡住,露出美艳的一张小脸,手中的折扇在胸口处扇着柔风。
可惜三位在场的男士就跟瞎了似的对她视而不见。
威诺只会研究她裙摆上的蝴蝶结,海曼则平淡又冷漠的掠过她,好像她就像路上的一朵平淡的花。海曼的思绪还在过去,他又在想念伊旭塔,要是伊旭塔走出来,在场的男人绝对会惊讶的呆立在原地,仿佛她就是美丽本身。而唯一关注她点的席恩又是那般的不正经。
黛丝哼了哼,手上的折扇依旧轻柔的摆在胸前,却加快了扇风的速度。
“说的好像你真的见到我半夜做些见不得光的行径了。”
“不用见到,你做的就是见不得光的行径!”
“哈。”席恩冷哼一声,“睡觉当然是见不得光的,耀眼的光摆在我的眼前我还睡不着哩,不过,姑娘白的发光的肌肤摆在我的眼前我是很乐意睡觉的。”
“够了吧,又在胡言乱语。”黛丝将一杯精心调制的醒酒汤递给席恩,“试试吧,我加了母蟑螂的脚和公蜥蜴的尾巴,在混点活了十四年的眼镜蛇的毒液,保管你精神百倍。”
“我看是百岁老人喝了都能强健如小伙子。”席恩猛得灌了下去,一饮而尽。
“你感觉如何?”威诺晃了晃席恩的腿,“见到多少个漂亮的姑娘?”
席恩没有理会冒出来的小家伙,他先是躲避着黛丝的巨大裙摆,打了个嗝翻着身靠在海曼的肩膀上,眼神淡漠的打量了黛丝一眼,与黛丝视线对上的时候轻轻点点头,风姿潇洒的将帽子抬起,接着向前走了两步,执起黛丝的手俯下身施了个短暂的吻手礼,说:“黛丝,今日的状态不错。”
“你说的太晚了。”海曼摇摇头,低声说,“第一眼便应该称赞。”
席恩冲着海曼打了个酒嗝,将威诺的头摆正,“看到了吗?除了眼前的黛丝,每一个姑娘都在我的脑海中。”
“你的脑子没有被撑破真是个奇迹!”黛丝将手收回,碰了碰被熏到的鼻子,举起扇子敲了敲席恩的脑袋说,“滚远点吧,你的酒味还是没有消。”
“席恩喝了很多的酒吗?”威诺费力挣脱,绕了个圈又喜滋滋的凑了上来。
席恩耸了耸肩,没有回复,将凑过来伸长脑袋嗅酒味的威诺抱起扔到一边,走到原处,继续站在海曼的身边。
海曼压低声音说:“我看你状态不济,美丽的姑娘在你的脑子里打架了吧,为了得到您独特的恩宠而争风吃醋?”
“别打趣我了。”
“享受吗?”
“极其不真实。”
“状态不济却是真实的,你看起来虚弱极了。”
“错觉!这话可不能轻易对一个男人说。”席恩揉了揉黑眼圈,“我壮的能撂到一头牛,要不要来试一试,我敢保证你见到后双眼会从眼眶中震惊的飞出。‘状态不济’,呵,你说这句话就是在质疑我的实力,最好不要。我并不打算与你一般见识,大度原谅早晨你在还未完全清醒的脑袋的驱使下所吐露的言语。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这样看来,你真是醉的不清,醒醒吧,黛丝研制的药酒还不能将你从混蛋的状态中解脱吗。”
“这是我最好的状态,你想想看看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吗?”
席恩说着便要解开衣扣。
海曼将他的手拍掉,“我见识到了,不要再给我表演一番混蛋睡觉的样子了,因为你还不够,最起码还要外人来给你的脸上增添点颜色,这样才会是真实的你。”海曼说着握紧了拳头,在席恩的眼前晃了晃,“需要我来帮你吗?”
席恩灌了口凉水,看起来好多了,呲着牙说:“够了,你的鸡爪子收走吧,招呼胡乱跑的威诺还差不多。多了颜色的我也只是你眼中的我,一副被揍的混蛋样子。不过,我确实是喝多了,只有喝多了,我才会说出能撂到一头牛的胡话。”
“味道如何?”矮墩墩的威诺又凑上来问。
“嗯?”席恩左看右看,最后低下头看到了威诺,甩了甩杯子,“还不错,还有两滴,你想要试一试吗?”
海曼将跃跃欲试的威诺抱在一边,说:“不是什么好喝的,你遇到过席恩将味道不错的东西给你吗?”
“没有,席恩从来都不将好吃的给我。”威诺纳闷地摇摇小脑袋,伸长手臂抓了抓空气,偏过头看向海曼,懵懂的问:“不过,海曼,你问这个做什么?”
海曼顿时沉默了,一字一句的说:“黛丝给的药并不美味。”
“席恩真不安好心!”威诺气愤的出了口气,迈着两条腿跑开了,也不知道他凑过来的目的是不是为了得到生气的情绪。
葛瑞斯听到孩子们闹出来的动静扶住墙壁往前走,躲在阴暗的楼梯口静静盯看了会,视线在黛丝身上转了转,捂住胸口出了一口长长的气。片刻,露出宁静的笑容,缓步挪动着身躯往回走。
黛丝被身边的男性们气的用鼻孔狠出气,可也不能说出来,得不到异性的称赞而生气这种话要是由心气高的她说出来会要了命的。黛丝也只能愤愤咬了咬粉嫩的唇瓣,扇了两下折扇,掏出嗅盐闻了闻,等待走到路上将会得到的注视。
威诺研究不了男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之好转战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他细细钻研半天黛丝的裙子后,无奈放弃了。对于这一方面他实在是探求无果,只能郁闷叹气。威诺略显沉重的摇摇大脑袋,果断的戴上他的驼色贝雷帽,甩了甩他的灰白黑格子外套,选择成为符合他真正身份的人——一个恼人、淘气的小孩子。为此,他掀起黛丝的裙子又跑到席恩和海曼的面前,将两人之间的杯子放倒,喜滋滋的高喊:“谁要带威诺出去玩?”
没有人回答威诺,因为没有人想要得到糖果。黛丝正整理着被威诺的小手理乱的裙摆,海曼则继续和席恩说着没有营养的话题,随手将杯子放平,任由桌上的水滴落。
“我们出去吃饭吧!”威诺又一次高呼。
海曼这次起身点头说:“天色不早了,也该喂饱空空如也的肚子了。”
“拉我一把。”席恩伸出手臂。
“我看你的状态摇摆不定。”
“年纪大了就这样。”席恩费力地翻了翻白眼。
“你到底经受了什么,让你会这般感叹。”
“不是吗?”席恩反问,“你看威诺小伙子,血气正旺,什么时候都是一个状态。”
威诺做了生动的鬼脸,振臂高呼出去玩。
“我看你们两个人的年龄相仿,是时候提议让葛瑞斯给你准备一杯助你茁壮成长的牛奶了,早起和睡前都来一杯。”
“是什么原因让我从刚才的一位老头变成了个孩童?我们的谈话为何会进行的这般快速,我的老胳膊老腿可跟不上了。”
“世界。”
威诺又从两人眼前闪过。
“世界行进的太迅速了。”海曼伸手托了托席恩要倒下的身体,“快走吧,别趁着你我不注意威诺都长大了,那真是到世界末日了。”
席恩勉强站直,将椅子上的领结重新佩戴好,摇头道:“只有这一点我敢保证,威诺永远都不会长大,瞧他的小胳膊小腿,长大还早着呢。”
“威诺,你多大了?”黛丝问道。
“四十米了!”
席恩露出微妙的表情,偏过头说:“等到威诺数不清他多少米了,他便长大了。”
“不。”海曼反驳,“等到威诺真正意识到他多少米了,他才是长大了。”
席恩和海曼边说边走,共同在前方引路,盛装打扮的黛丝则打着伞牵着威诺的小手跟在两个人的身后。
细雨还未见停息的迹象,四人便叫了辆出租车。
不过途中还停留了片刻,席恩为了他的飞机操碎了心,今日突如其来的雨还不知道何时会停止。雨不停息,飞机便起飞不得,四个人多转了些路程到达芦苇丛,去拜访看天气的里德兄弟。
“往前走要加钱,我害怕一进去便出不来了。”司机说。
“您是新来的吗?”
“为何会这么问?”
“您竟然不知道前方是这座城市最可亲的地方吗?”席恩看着前方幽暗城堡一样的地方说,“里面住着恶龙,不,里面住着最值得信赖的两位年轻的绅士。”
司机二话没说将车停了下来,说:“我在此处等着你们,五十分钟还不回来,我便报警了。”
“报警有用吗?”席恩恶狠狠的说。
黛丝掏出折扇敲了敲他的头,面露微笑说:“别听这个蠢货瞎说,他还处在玩泥巴的年纪,比这个小家伙的年纪还小。你别看他那么大的个子,其实都是天天吃泥巴吃出来的,别与这个大个子蠢货一般见识。”黛丝从手提包里拿出些零钱,“往前开吧,有一句话这个蠢货是说对了,里面住着最值得信赖的两位绅士,尽管放心。”
司机爽快的将零钱接住,憨憨的笑了笑,车像飞了似的开了出去,好像他刚才的害怕都是演的。
“黛丝,你不能……”
席恩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黛丝瞪了一眼,转了转眼珠将剩下的话语吞进了不透气的肚子里。
“席恩,你是吃泥巴才长这么大的吗?”小威诺也来凑热闹。
“不,我不是。”席恩异常正经的反驳,看来他的酒已经完全醒了。
“这是真的吗?我是说席恩说的是真的还是黛丝说的是真的?”威诺看向一旁冷寂到不正常的海曼问道。
“都不太真。”海曼从走神中回来,“我只知道你多多喝牛奶便能长高了。”
“好吧,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我不太喜欢。”
出租车在芦苇丛前停了下来,四个人沿着湿润、狭窄的碎石子阶梯登上了陡峭的山腰。
里德兄弟一眼就能让身为外人的海曼看出来他们是亲兄弟。他们长着同样长短的红色卷发,一嘴浓密的假胡子将半张脸戴上了具毛茸茸的面具。面对面站在一起,两个人的双眼全都能对在一起,比一个人的左右眼还要对称。
面相这般相似的兄弟十分少见,不过海曼依旧能分辨出他们的区别来,不是因为海曼识人具有惊人的天赋,说实话,海曼看人的眼神和他看路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睁眼瞎,主要是这两个兄弟的性格实在是太过不同了。
大里德,也就是哥哥,是个有分寸的话篓子,或许他象征着晴天,一直将明媚的笑容挂在嘴边。
即使见不得大里德被浓密的胡子遮住的嘴角,也能感受的到他的嘴角是翘起来的。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盛着金灿灿的阳光,见到他的一瞬间,连在这样的阴雨天都感觉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甚至会产生太阳的光线像他的头发一样卷曲的荒诞想法。
如果说哥哥——大里德是个晴朗的天气,弟弟——小里德便是个坏天气,也就是此时的阴雨天。
望见小里德的第一眼会感到一朵黑云飘在了头上,风云变幻莫测,但终究是糟糕的。连难得一见的蓝天都能在小里德的眼中变成了黑色的阴雨,更不用谈其他了。拜访的顾客甚至连礼貌的笑容都维持不住,瞬间变脸,和小里德做出同样嘴角下拉的丧气表情。
还好小里德不喜欢说话,要不然外面的狂风都会增加好几级的,雨也会像个冰雹狂砸下来,地面都能砸出来几个大窟窿,每个人窟窿都能将小威诺装进去。
席恩率领一众人马,后方拖着积攒不少的雨水,浩浩荡荡地趟过芦苇地到了眼前的阴暗城堡。
小型的城堡矗立在山岗之上,光秃秃的只剩下主干,是个没落很久的家族。衰败的建筑与周围的城市隔着茂盛的芦苇林子,相距不远却仿佛相隔天涯,一方是机器的城市,一边是水草的乐园。是个安静、荒凉的地方,交通不便,来来往往的都是那么几个人。
昏暗的色彩和作为地基的山岗再加上上端迫近的阴云极度的融合,尖尖的高塔充当着中间的桥梁,将地面和天空连接在了一起。以黑暗城堡为中心,低矮的工业城市遍布周围,喷出的黑色浓烟像是在给这三个部分染色。
城堡的深色天窗上延伸出一根长长的黄铜管道,任谁费力的仰气脖颈也看不见尽头,尤其是此时的阴雨天气,唯独是一道狂暴的闪电恰好袭来,能在炸现的光明中窥见管道尽头的一角:直插进黑云的管道的尽头是两面透镜,凹凸之间反射出苍穹之端的秘密。
席恩带着三人走进未上锁的庭院,沿着腐败的花园走进昏暗的大厅,再沿着空荡回廊走到最核心的位置。
“好久不见,里德兄弟。”席恩摘下帽子打了声热情的招呼。
“哦,瞧瞧谁来了,欢迎,欢迎,天都因为你们的到来而变好了!”
正端坐在方桌前的大里德起身迎接,亲密的拥抱着席恩、礼貌的与海曼握手、热情的拍了拍威诺的小肩膀,最后轻柔的执起黛丝的手以吻手礼相迎。这副热络的姿态仿佛下一秒要送他们上天,不,为他们唱上一首热情的颂歌,名字就叫《天气因为你们而变得更好》。
“大里德,你不应该最后与我打招呼的。”黛丝故意刁难道。
“美丽的黛丝,最亲密的友人总会被我放在最后,希望您不会生我的气。”
“这倒没有。”黛丝挽住大里德的手臂缓缓往前走,将“无用”的三个男人甩在身后,“大里德,我不会生您的气,只会生那三个蠢货的气。”
“呦呦,那真是太好了。黛丝,您今日真是美丽极了……”
大里德带着黛丝走向光明的一边。
小里德盯着眼前的玻璃灯盏托着下巴发着呆,他有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没有的自知之明,往往在有人来的时候会躲在一边,静静观望着天空或者像现在装成思考的样子,半点不将眼里容不下世界真实一面的尊贵的客人放在心上。
热情的大里德来招呼无事自来的客人,因为少数人是来问个天气状况的,大多数人是专程来找大里德说说话,就像黛丝一样。有时候,天气相对世界上的其他事物来说太过微不足道了。
“嗨,小里德。”席恩带着两个人走向小里德,像在赶赴一场末日之前的盛宴。
“有什么事情?”
“最近几天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