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小芭乐露齿一笑,芭蕾舞演员的修养完全拿了出来,手臂伸长,脚尖点地,飘飘然连转了两个圈,手臂环着莫妮的脖子又转了回来,语调欢乐地说:“我就知道!等到那里后,我便不是囚徒了,真是好地方,从我到这个鬼地方后,我便一直想着去那里。”
芭乐一直梦想着成为一名芭蕾舞演员,这也是她妈妈的梦想。
“真是勇敢的姑娘,到那里你便要战斗了。”
“我会是最勇敢的战士,敬请期待吧。”聪慧的芭乐意识到了莫妮的焦躁,眼珠子在冰雪的扫射下依旧灵活地转了转,牢牢挽住莫妮的手臂,将脸贴近她的肩膀。“别担心,亲爱的莫妮,每个人都想去那里的,我到现在才知道未知的命途远比不上已知的命途让人害怕,我留在此地只有死路一条。”
“是个好战士。”莫妮略略松了一口气,摘掉护目镜,夸赞着身边将要成为女战士的小姑娘。
路途如每个人所想艰险万分,暗夜帝王的领地不仅是流放的人类,还有许多野兽,每一张面孔都在深暗的色彩下隐藏着狞笑的贪婪面孔,突然袭来的狼群是最常见的,难缠的也是它们。多亏了火才减少了些受到野兽袭击的危险,不过格格不入的光亮也会吸引更多的敌人。
前期这群人还取笑着说些话,热闹地像是在开移动的茶话会。两双胞胎姐妹配合表演着帽子戏法,一模一样的人儿完全能将最精明的观众也糊弄过去;芭乐展示一番她的优美舞姿,绷直的脚尖像刀尖在雪地上移动;出人意料的是邋遢的迪莉娅,她竟然是个女高音歌唱家!高雅的表演与她脏兮兮还破了洞的衣服极其不搭配,要是换上一袭浓绿色的长裙就绝妙了。美妙的乐音从迪莉娅小巧的喉咙发出,让身处黑暗的人仿佛回到了天鹅绒布置的歌剧厅。
然而,随着脚步的减缓,欢乐也在一点点消失,到后期沉默和黑暗握手合作,谱写一曲苍茫的哀歌,直唱到人的心里。甚至连同伴的眼神都闪躲着,就怕一对视就泄露了心中的绝望。一种对未来的不确定逐渐加深,这种迷失荒野的感受到见到曙线才略略驱散。
“快到了。”莫妮指着那条紫色的光晕说道,脸上带上了难得的惊喜感,还未完全展露笑颜,陪伴她一路的老枪终于支撑不住她的身躯骤然断裂,成了均匀的两半。
女郎们仰起脸去看难得一见的亮光,下一秒却禁不住低下了头,神思震动,长久陷在黑暗中的双眼一见光就快被灼烧了。
杰弗里望着那条曙线直直倒在地上,对身边的吉姆说:“我休息会儿,这真是段疲惫的路程,我都以为再也看不到太阳了。”
吉姆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杰弗里的胸口,布满血污的脸上既纠结又为难,最后用食指蹦蹦敲了两下下巴,也泄气了,跪倒在杰弗里身边,躺下休息着。
杰弗里将吉姆往身边拽了拽,攥住他冰凉的指尖说:“我知道了,吉姆,你想说我是你太阳,我真是懂你。”
吉姆没有给自大的国王回话,他正蜷缩着身体卧在雪地上望着不远处的紫色光晕,它像一条亘古不变的彩虹碎片落在了陆地上,弯弯曲曲如同一只漫游的水蛇,将光明和黑暗切割而来。
“……荧紫光屏竖立前方,窜天而立,辽远无尽。观者虽叹其壮阔,亦生困龙之惜……”吉姆枕在杰弗里的肚子上,拿出手稿记录下眼前的一切。
不知不觉,他所带的纸张都要写满了。吉姆攥住一页页艰辛的记录史,愉悦地晃了晃身体,细细打量着恍若连接着天与地的下曙线,心中略微感叹。
“你会记下更多的,”杰弗里手指卡进吉姆柔软的发丝间,一下又一下刮着吉姆的头皮,像在给一只猫咪顺毛。半晌,他歪着头枕在寒冰上,嘴里吐出白气,幽幽叹了口气。“未来的路还会很长,我的好吉姆。”
“咔咔咔。”吉姆抽空回复他,熟悉的温暖感受让他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几人享受着难得的休闲时刻,直到一声枪响。
“砰!”
“趴下!”莫妮紧接着出声。
但太晚了,落在最后的简倒下了,红色的血液晕染她躺下的地方,水花般荡开。
“呼呼。”简再次感受到了温暖,却是从她的鲜血中感受到的。她双手叠放在胸前,妄图还想多感受些舒适的温度。
她能听到伙伴们的呼喊声和逃跑的跺脚声,还有杰弗里的指挥声,但她认为这些幻听,因为她此时听到最响亮的声音居然是火山崩塌的声音。
其实简不知道火山倒塌是什么声音,她只知道火车轰隆隆的声音,她见过也坐过,只有那么一次,还是来到这个永无出头之日的黑境,或许两者也相差不多。即使如此,简还是知道这是火山崩塌的声音,那么热,却又那么冷。她绝望得想呼喊,心中的火山喷涌。
莫妮抽出靴子里的小手枪,翻了个身躲在雪堆后面,仔细在黑暗中判断射击人的身影。
终于,慌不择路的凶手在不完全漆黑的角落举起了枪,但他慢了一步,因为杰弗里先扣响了扳机。
又是砰的一声,第二个人倒下了。
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了,杀死简的凶手只是一只落单的人,只有枪的孤狼。突然见到那么多的人,他害怕又不知然后解决,扣响扳机后才发现错误已经不能挽回了。
“快快,吉姆,试试救活她。”
杰弗里带着吉姆狂奔到简的身边。
吉姆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但没有用处,对吉姆来说,他只懂得运用体内的魔法能量来救治伤员,但要他瞧明白受了什么样的伤那真是打错主意了。
“怎么了?”
简身下的鲜血一点点渗出,渐渐粘连到吉姆的衣服上。听到杰弗里的声音,吉姆无措地摇了摇头,一点点加大能量。
“没用了吗?”简捂住胸口叹息一声。“我早就知道了,亲爱的吉姆,别费力气了,将我的衣服打开你一看就明白了。”
吉姆将她的小腿露出,确实是一看就明白了,她的小腿有个深深的口子,腐肉一点点由内渗透,啃食着她的肌肤和内脏。
吉姆看到此便摇摇头,原先不关注女孩包裹在厚衣服的脸,此时再看简的面孔,才发现她的脸颊早就坑坑巴巴的了,腐朽的气息早就渗透了她的全身上下。
“你为什么不早说?”莫妮半跪在地上问道。
简难受地皱了皱眉头,脸上带笑。“我也不知道,黑暗将我的感觉退化了。”
杰弗里拍拍吉姆的肩膀,抓住他的手腕托着他站起来,低声说:“吉姆,我们都尽力了。”
吉姆点点头,撑着杰弗里的手臂往外走,不去看已经命悬一线的简。
杰弗里攥住一把雪,将吉姆身上的血迹擦了擦,希望能减少点死亡留下的阴影,吉姆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清理。
等杰弗里双手也沾染到了血迹并气呼呼地喘气,全然没有了耐心后,吉姆才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踮起脚给了他一个拥抱,紧紧环住杰弗里的脖子,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双手放在杰弗里的背上将绿色的生机渡给他。
气若游丝的简躺在莫妮的怀中大口喘气,呆呆地朝向天空望去。等全身冰冷后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慢慢伸出手,她叹息般说:“真黑啊,我是怎么待那么长的时间的?当我到这里时,我便不再祈求上帝了,如今我也快离开了,最后一次祈求能在天堂见到我想见到的人。”
“会的,我的好姑娘。”莫妮将她举起的手用劲攥住,但这样依旧能感受到简在一步步远离她,她的好姑娘要死亡了。
“我的未婚夫本来要上战场的,但他在我被抓时为了护住我被警察击杀了,而参与那场战争的人也全都死了,都说生死有命,你说他还会护着我吗?”简含着泪的双眸偏向了一边,轻轻笑了笑,眼底是一方的世界,或许她想要的生活不在此岸而在彼岸。
“会的。”莫妮吻了吻她的手,压抑着哭腔说。
“大人,您会主动发动战争吗?”简空洞洞地四处寻找着杰弗里。
杰弗里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迎着姑娘的目光迈步走向简,看着她略低下了头,不是点头而是默哀。
“回答我。”简声嘶力竭发出最后一句话,血液已经将她身子底下的冰雪融化了。“回答我!”
杰弗里沉默很久,在简断气之前一直未吭声,等姑娘们痛哭的时候,他才开口低声说:“你想的太简单了,我不能答应你。抱歉了,简。”
他的声音淹没在姑娘不可抑制的哭声中,只有吉姆知道他说了什么,却也毫不意外。吉姆会为战争的死灵哭泣,为升上高空的灵魂献上祝福,为活着的人祈祷,但他知道这是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时代,他阻止不了战争,只能用战争平息战争,最后的战火消失殆尽后便会迎来长久的和平。
但等他们再次踏上路途时,杰弗里改变了原本想好的一个主意,选择保护这些女孩,而不是让这些娇弱的女孩来为他冲锋陷阵,而他躲在背后像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吉姆同样如此。
这个想法等顺着曙线到达边缘斗场时才付诸实践。
“莫妮,带着吉姆和这群女孩们去穆村林顿最南角,沿着灯光往前走,不要左顾右盼,我想这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在繁华的街道,一座巨型的喷泉雕塑对面,你会找到一间名叫时间的旅社,走进去,走快点,不要被盯上了,即使这里有治安也不会太好。进了屋子,先别享受里面的温暖,提高警惕,告诉里面的人要两杯红提子酒,加上满满大杯的黑糖和几颗红辣椒,当然,谁都不会喝这么难喝的东西的。这之后会来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或许没有胡子了,也或许不是个中年男人。这些别管,只用知道他会戴着船一样的海盗帽,你见到就会知道,将这封信交给他,说‘囚鸟破笼了’,之后他会给你们一个安全居住地。线路十分的简单,往前走就行了,要是到不了或许应该考虑考虑是不是蠢笨如猪了。”
杰弗里将信塞到莫妮手中,望着欲言又止的她说:“我可没有那么好心,你们可不是没有事情做的。”
“吉姆。”杰弗里指了指吉姆。“你跟着莫妮走。”
吉姆捂住胸口摇摇头。
杰弗里叹了口气,龇牙咧嘴半天,捂住耳朵哈了口气,走了两步将吉姆拽了出来,温热的双手将吉姆冰凉的双耳捂了会,命令吉姆仰头,并轻轻吻了吻他的金属下巴,短暂地与吉姆拥抱了下,并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最后说:“我同样不想与你分开。吉姆,我的好吉姆,我会来接你的。”
吉姆垂头丧气地点点头,看得杰弗里失笑,揉了揉吉姆的头顶说:“去吧,吉姆,你可是有重大使命的。记住,我会光荣回来的。”
这之后,杰弗里又与莫妮交代了几句,让她配合着他,一同去穆村林顿。莫妮时不时看一眼正在踢雪花的吉姆,时不时点点头,等杰弗里最后一句话说完,莫妮才看向抱在一起的姑娘们。莫妮拍了拍双手,嘴里喊道:“起来了,精力旺盛的姑娘们。”
姑娘们还沉浸在简死时的状态,全都打不起精神,持久的煎熬又是比短暂的痛快更难熬,同伴在她们面前闭上了双眼,尸体还被她们亲手埋葬在雪中,伤心的感情或许会在她们心中驻扎很久。除了伤心,还有感同身受,恐惧也在趁虚而入,她们不是刽子手,但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姑娘们,我们都知道过去的是过去的,未来在等着我们。”莫妮俯下身在每个人头上落下一吻,抱住芭乐的头说:“小战士,战斗正式打响了,你要一往无前地奔向前才是合格的。”她又双手抱住双胞胎姐妹的头,呼出白气说:“我们会见到很多的人,你们的帽子戏法会很受欢迎的。”
双胞胎做了个镜像鬼脸,扯着嘴角,尤多拉甩着脑袋说:“我们才不给蠢货表演。”
“给我表演好吗?我会给你们发糖果的。”
“能一直表演下去吗?”伊莲恩问道。
“能,能一直表演下去,表演到你们的腿脚也动不了的时候,我那时候也白发苍苍了。”
莫妮往前走了几步,这一次将橘发的迪莉娅抱住,抿了抿说:“你会找到为你耐心梳头的人。”
“女仆吗?”
“不,我可爱的姑娘,是爱人,你的丈夫。”
迪莉娅嘲讽地笑了笑,问:“那他会听我唱歌吗?”
“会的,谁都会听你唱歌的。”
“好吧。”迪莉娅知道莫妮是在用心安慰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雪,挽住莫妮的手臂说:“我想穆村林顿是个适合表演音乐的好地方……”
但百灵鸟小姐的话音还未落,枪声猛然响起,原来是莫妮扣动了扳机,距离她近的迪莉娅鼻子耸动,又闻到了熟悉的硝烟味,扭头一看,枪打到了一只瘦骨嶙峋的熊。
杰弗里就此踏上了一个人的征途,和吉姆他们走上了相反的道路,两手空空,所剩无几的钱财都给了莫妮,要她以备随时之用。莫妮也大方地将身上的一枚铜板递给了杰弗里,但第一次感到身姿轻盈的杰弗里不想心上拴上负担,拒绝接受。
两队沿着四处可见的灯光向前走,游荡的人无所顾忌地用阴暗的眼睛打量着周遭,汇聚在片“不夜”城成了观望着群众。走进真正的黑境城市,才发现不全是黑暗。
边缘斗场的第一站金色夜夕阳——穆村林顿,也是边缘斗场的核心,莫妮和杰弗里沿着边界往相反的地界前进,同赴金色夜夕阳。它完全是个设备完善的城市。和正常的城市不一样的是这里安插着能源观测站,并配置普勒瑞什帝国的武装力量,为了防止昂贵的石油和煤炭被其他国家所窃取。
黑境的管辖属于自由散漫,由组建的部落来自治,帝国派遣总督来监督,有能力的总督能联合共治,一般来说,大权在握的总督很少。普勒瑞什帝国的核心在白境,即使两地相距不远,但差异十分明显,远不是向阳树与背阳树的区别。
莫妮带着几人按照杰弗里所说一路目不斜视顺着明亮的灯往前走,脚底踩着的是真正的石板路,而不是滑溜溜的冰雪,让她误以为回到了夜晚的家乡。但她用余光看向四周后,才清醒的意识到这又是一个杀戮的城市,肆意妄为的凶杀比比皆是,谁赢谁就是老大。
姑娘们缩着身体跟在吉姆身边,这个地方不缺女人,但缺如花的少女。但等莫妮掏出架枪开路的时候,一切都不是问题了。此地,只能用武力威慑武力,但莫妮也不敢太过张扬,怕引来黑秃鹫——治安队,闹不好还会全部充公。
“走开!”莫妮抬脚踹飞从一旁闪出来的面色不善的大汉,凶恶地接连踹着这个抱着头的男人,只踹到他吐血才停下。“滚,一群小瘪三!”
“跟上,走快点!”莫妮扭头对身后的人说,乱糟糟的头发被她抓了抓,一脸不好惹的模样。
吉姆看得新奇,漆黑的眸子与这里相配极了。打量了莫妮的身影一眼,之后眨动着一双黑蝴蝶翅膀般的睫毛,细长的手指轻巧一甩,倒地不起的男人被窜出的紫藤缠绕包裹,卷到了一边,省得再挡住其他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