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三十八

夜幕降临，威诺用尽最后一点魔法能量嗖的一声从赛圣尔莱围界线转移，回到了熟悉的大街上。

“我是力大无穷的威诺，我是长命万岁的威诺，我是勇敢无畏的威诺，啦啦啦啦啦，我是无惧艰险的威诺……”他唱了一段活泼的“威诺之歌”。

等在小推车边转了五圈唱完后，威诺捂着带血的脑袋，嘴角上撅噗嗤噗嗤朝着上空吹着气，一晃一晃从阴影中走跳出来。

红通通的小脸蛋上带着与之前别无二致的乐呵呵的憨笑，嘴角还挂着未吃干净的糕点碎屑，背着手一步步走到明亮的路灯前和等待他的桑格老头打了招呼。

“好桑格，我来了。”

“我见到你了。勇敢的威诺，我的这双眼睛未瞎呢，能看见很多的东西，尤其是浓烟掩盖下的东西。”桑格老头眨动一下眼睛，盯着毫不间断上升的浓烟，断裂的小手指被大拇指揉了揉，别着的脚动了两下，直起半截身子。

“天还未黑呢，我清晰可见。”

“不不，天已经黑透了。”

“不说那么多了，不管天黑还是天亮，我还是在这里，我还是来了，你冷不冷啊？”

“不冷，你也说了不说那么多了，你来找我，我在这里，可不是来说那么多话的啊，来来来，我们们来玩吧。”

“好啊，好桑格。”威诺又往前进了一步，亮晶晶的眼珠子盯着桑格老头怪异的小手指看了看，又一转，将视线放在两手之上，小脑袋转悠着。

过了半天，桑格老头一只手腾出揉揉他的脑袋，一只跳蚤蹦到威诺的肩膀上，被威诺的小手快速一抓捏死了。

桑格老头的另一只手牢牢攥成拳头，摇头晃脑地说道：“好孩子，来猜猜吧，几个铜板啊？猜中了就全是你的了，数字越大越好，少了可是要吃亏的哟。往最高的数字上猜，比如三，三就比二或者一来得好。”

“一个。”威诺嘴角使劲向上撇，竖起一根手指头在阴暗处，又用另一只擦了擦手指上的血迹，视线对准桑格老头，手指晃了晃，头也跟着晃了晃，晃得桑格老头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对喽。”桑格老头将手中的两枚铜板夹在指缝中，手心中静静躺着一枚干净的铜板，半截短了的小指头动了动，他假装不可置信的表情来和扬起笑脸的威诺对视，细长的眼睛灌满了泪水。“你可真是聪明！”

“我可真聪明！”威诺美滋滋地踮起脚尖，取走了铜板。“一个闪闪发亮的铜板，天上的星星怪不得都消失了，全落进好桑格的手中了，快说说，你还有多少颗闪闪发光的星星啊？”

“不多，不多了。”桑格攥紧双手摇着头。“最亮的那一颗就在你的手中放着哩。它是你的了。”

威诺摩擦了下手中的铜板，走到街角买了一块糖果，一见是老熟人，店主又送给他了一块糖果，还将威诺的那一枚铜板归还了。

威诺再次握着“最闪闪发亮”的铜板，看了一眼不知道在等待什么的桑格老头，打算将它一直存起来。

于是威诺拿着两块糖果回到桑格老头的身边，将其中一颗糖果递给桑格，含着甜滋滋的糖果，说：“看咯，星星化成了两颗甜果子。”

桑格老头含着糖果点点头，连背部昨天被人砸出来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

虽有好心人，但也有恶毒的人，他们得知席恩和海曼失踪的消息，见到威诺成天傻乎乎的往远处跑，面带恶作剧的笑意朝着快到家的小威诺肆意辱骂着。

“傻子回来了！”他们开始了第一声的喊叫，一见威诺抬起头向他们看，他们立刻高兴的像是得到一根香蕉的猴子群，活蹦乱跳地张狂乱叫着。

“快从我身边移开。”威诺警惕地往后退了退，两只手捂住肚子，不安地四处看着。

“傻子，我们叫你怎么不回答啊？”上来一个人推了下小威诺的肩膀，将他推得倒在了地上。

“傻子，你不是成天乐呵呵的吗，继续傻笑啊，傻笑啊，哈哈，你个傻子！”

威诺坐在地上握紧了两只小拳头，像一只气呼呼的小牛瞪着眼前的人，大声喊：“快让开！”他要忍不住念出个魔法咒语了。

“你们在做什么？”传出一声与众不同的声音。

“黛丝！”威诺立刻从地上跳起，双手挥舞朝向黛丝，绽放出了微笑。“黛丝！”

从夜幕后现身的黛丝手中握着一把尖锐的小刀，快步走到威诺的面前，将威诺搂在怀中，眼中闪过冷光，朝着步步后退的一群人说：“想欺负他吗？问你们呢？一群狗屎！”

黛丝是个狠毒的女人，在这一片居住的人都知道这个，狠毒的黛丝不只会研制毒药，她的刀子也耍地不赖，即使不在这里住的也略有耳闻“黛丝魔女”的称号。

眼前这群人也是如此，他们一见黛丝出面，即使她是个小姑娘也急忙后退，说：“黛丝老大姐，这是万万不会的啊。”

“快滚。”黛丝手中的刀挥了挥，迅速脱手而出，顺着一个人的耳朵边扎到墙壁上，吓得那个人畏畏缩缩地蹲在了地上，抱住两只耳朵止不住地打颤。

黛丝又从袖子中掏出一把刀，说：“还不走吗？一群蠢货。”

立刻，眼前没有了陌生的人。

黛丝托住威诺朝着家里走去，威诺递给黛丝一颗糖果，黛丝二话没说吃了下去，结果滋味不太好，一低头就见威诺呼哧呼哧地憋笑着，一张嘴，又吐了出来。

房间黑乎乎的，葛瑞斯还未回来，海曼和席恩不见后，葛瑞斯才是早晨第一个出门去寻找的人。

她是个笨女人，嘴笨，脑子也笨，从早忙到晚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也不问人、打听，只会靠着自己去寻找，一天到晚只走几条街，瞧着不像是在找人，倒像是在追忆。

等两个人坐在餐桌前，威诺闷闷不乐地扬起了头，嗦了一口他心爱的小勺子，结果是苦的，连上面的小金鱼也蔫蔫的。威诺不信邪又嗦了一口，这次酸的让他的眉毛皱得要掉在地上，等这阵酸味缓了过去，他放下小勺子看向黛丝。

“黛丝，我是不是好傻啊。好多人都这么说我，我很难过。”

“谁这么说的，老娘毒死他！那群该死的混蛋吗？”

“黛丝，不是老娘，你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还没有小娃娃嘞。”

“胡说八道，简直是胡说，小家伙，威诺哟，有你，有你，我提前过上了当娘的日子，有孩子真是找罪受，我可不愿意。我可不敢再经受一次了。”

“嗯。黛丝，黛丝老娘，我是不是有点傻啊？黛丝老娘。”威诺又问了一遍，耐不住又再次嗦了次勺子，结果这次是酸甜味道的。

黛丝走下椅子，拐过桌子，俯下身抱住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小脑袋，说：“不，威诺，你不是傻，很多人都是傻子，你很聪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谁要是说你是傻子，那他完全暴露了自己是个傻子的事实。聪明的人会被傻子说傻，你可不能说自己傻，要不然都分不清你是个聪明的人还是个小蠢蛋了。记住，你不是傻子。哦，对了，以后别叫我老娘了，那只是个狠话，我能说，而你不能这般称呼我。”

“好吧，可我喜欢黛丝老娘的称呼。”

威诺的话落下，黛丝立刻变了脸色，还顺手揪了两下他的软脸蛋，结果摸到了一层灰。

黛丝冷哼声响在威诺耳边，刚才黛丝投掷飞刀的情景在威诺眼中闪现，立刻改变了话头，举起一只手说：“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这次，威诺又嗦了口勺子，结果他满意地点点头，又举起手舔了舔勺子底的小金鱼，尝到了甜滋滋加点酸溜溜的味道。

两人吃了几口食物，黛丝便来为这个伤痕累累的小家伙包扎，她开始学习了魔法，已经见到了不菲的成果，威诺最先感受到了。

“黛丝，我的伤口好了。你用了魔法吗？”威诺摸了摸刚才还是紫青色的左脸蛋，越摸他的疼痛越少，两三下就没有不适感了。这番动作和他摸猫是一样的。

“是用了魔法。”黛丝沉下了眼神。

威诺晃了晃脚，说：“清清凉凉的，就像黛丝一样。”

黛丝手指捏着一簇黄色的小光点，捣了捣威诺受伤的额头，将他捣得大叫了一声，而黛丝勾起唇角，说：“是不是像我一样。”

威诺被她戳得脑袋疼，虽脑袋受到了压迫，但他的脑子还是异常的清醒，眼珠子溜溜转了转说：“不一样。”

“呵，我是不是要更暴躁一点啊。”

“不不，你要更狠毒一点。”威诺摇了摇头。“我还是认为你是个狠毒的魔女，就像刚才一样，谁都害怕，席恩和海曼都害怕，就像童话故事里搅着一锅毒死人药汤的老、哦，年轻的魔法巫女。”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学完治疗的魔法，便专心研制剧毒的药剂。”

“希望到时候我长大了，能到处乱跑了。”威诺晃头晃脑地说。他可不愿意成为黛丝的小白鼠，趁早逃跑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等两人睡觉的时候，葛瑞斯才回来，她的头发枯皱，脸色苍白，一看就知道没有找到席恩和海曼。

“席恩回来了吗？”她问道。

“没有。”黛丝递给她一杯水轻轻说道。

“海曼回来了吗？”葛瑞斯将水接住又问。

“他和席恩待在一起。”黛丝轻轻回答。

“哦，他们都没有回来。”葛瑞斯抿了一口水将杯子放下，全身抖动了一下，似乎是感受到了屋子内的冷寂，让她全身发毛，禁不住打着寒颤。

时间一晃便下雪了，威诺戴上了毛茸茸的小帽子，身高不见长，体型往横向发展了，都是厚厚的衣服将他裹的。

他露出双手，放在嘴边轻轻哈了口白气，之后便蹬着两条短腿往赛圣尔莱围界线撞去。

砰的一声，倒在地上的是威诺，他仰着头躲着吹起的狂风，滚了一圈又奋力站了起来。

他的状态与第一次没有任何改变，小小的身体里充沛着必胜的信念，或许是体型没有任何变化，所以他的心态和思想和也没有任何变化。记忆仿佛定格在了那一天。

“席恩，海曼，我会撞开坏东西的。”威诺坐在雪地上，攥了攥晴天娃娃一号，又捏了捏晴天娃娃二号，咬了咬嘴巴又站了起来。

等雪重新下起的时候，天也黑了。

威诺捧着一抔雪回到了家中，一进屋，团成硬邦邦的雪块便融化在他暖呼呼的手心里了，他在裤腿上胡乱两下擦擦手，并排和黛丝坐在空落落的餐桌上，眼珠子一直盯着蜡烛的火焰。

等烛火幽幽晃动的时候，威诺扁扁嘴巴，低声问：“黛丝，几点了啊？”

“十点了。”

“哦。”威诺摸摸他的小肚子，里面空空如也，葛瑞斯一直在外面寻找着两人。“一天又要结束了，我又长大一点了。”

此时威诺感觉困惑极了，在以前的时候，他总感觉一天的时间真像他嗖的一声就没有了。自从席恩和海曼走后，他感觉时间走的慢极了，一点都不如他利索、能耐，最令他想不通的是他这般的厉害能耐却要受慢吞吞的时间限制，一点都不舒坦，就像他非得等虱子从头发上消失后才能洗头。

“嗯。”黛丝躲着烛火含着泪。“小蠢蛋快要变成大蠢蛋喽。”

威诺晃了晃两条小短腿，露出个憨笑，说：“那一天席恩就说我是小蠢蛋，他才是个蠢蛋呢，一点都没有我聪明，我一点都不蠢，他才是个大蠢蛋，海曼也是，他们两个才是大蠢蛋，大蠢蛋！”

“嘘嘘。”黛丝抱住乱蹬腿的威诺，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吻。“小威诺，小威诺，不要再想了，时间不早了，你要睡觉了。乖宝宝要睡觉了，睡觉了。”

“我睡不着。”

“嘘嘘，别说话，闭上眼睛，你会睡着的。”

两人越发沉默，呼吸声大的都能听到。

深夜时分，响起了三声叹息。

葛瑞斯成天出去找人这种状态的改变是在一个下午，她突然回来了，还带着一个人，这天过后，她便恢复了原先的作息，开始为威诺和黛丝准备晚餐。

那是一个黄昏，也能说是个下午，总归是和深不见底的夜晚搭不上边。

金色的夕阳铺满了整片街道，未清扫的积雪亮堂堂的，连路边干枯的小树也染上了柔光。深冬时节，仿佛春天快到了。

葛瑞斯带着一个男人回了家，两人聊到夕阳降了下去，黑夜再次来袭。

回来的威诺碰到了这个男人。

“您是海曼的爸爸吗？”

小威诺捂住脸上的伤痕，仰着头望着眼前高大、神秘莫测的男人。在他的印象中，从未有哪个人给他这种感受——惧怕，但他知道自己是勇敢的威诺，因此全然将勇敢展示了出来。

眼前这个男人是魔法师。

威诺一遇见这个男人，他的魔法能量便不受控制地活跃起来，冲撞在他的身体里，胀地他饿扁的小肚子都鼓鼓的，即使他害怕，也问了这句话。

“我是的。”希来说。

“真是凑巧了，您是海曼的爸爸，我和海曼的关系也不错，我也是海曼的家人！”威诺听到眼前的希来回答，立刻兴奋地跳了跳。再次看向希来，他都带着崇敬而不是畏缩，还将一只手揣到了口袋里，准备掏出一块糖果递给眼前的人。

“不。”希来的这句话让活蹦乱跳的威诺顿住了，摸索糖果的动作也停止了下来，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说着否定话的人，晃了晃脑袋后，听到希来轻声说：“海曼没有家人。”

“海曼没有家人。”希来又说了一遍。

“不是！”威诺立刻反驳，就像他嗖的一声就消失了那般快速。

“你在胡说八道！”威诺知道希来的那句话不是好话，他咬了咬嘴角，糖果塞进了自己嘴里，含着甜滋滋的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希来的距离，继续大声反驳说：“你是个骗子！海曼有家人，席恩是海曼的家人，黛丝是海曼的家人，我是海曼的家人，葛瑞斯也是海曼的家人，你是个骗子！”

威诺感觉全身被冻僵了，不是因为此时的寒风，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他认为自己从来都不是勇敢的威诺，要他是勇敢的威诺，就不会自己说出来了。

勇敢的威诺迎着希来令人害怕的目光一步步往后退，但反抗的话丝毫不间断，一只手放在肚子前握成了拳头，稚嫩的语气从他流血的嘴巴中吐出来。

“你是个骗子，勇敢的威诺不会被骗！”

威诺听见自己这么说，忍住因为害怕而涌出的泪水。

“你是个骗子！”

这是今日的威诺当着希来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回家的黛丝将威诺抱住了，她低下头看都没看希来便带着威诺回了家。

希来点了根烟，一粒烟灰被风吹到地面上，他的身影便消失了。

“黛丝，海曼真是可怜。”

威诺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给黛丝讲述了一遍，晃着头。

“是很可怜，你也很可怜。”

威诺鼓起来吹了口气，拽了拽上衣说：“才不，我的爸爸妈妈很爱我的，我有印象。”

“那海曼也不可怜。”

“为什么？”

“因为有勇敢的威诺爱他啊。”黛丝揉了揉他的脸蛋，毫无意外，又摸到了一层灰。

“那你呢，你爱他吗？”

黛丝包扎的动作顿住了，躲着蜡烛的光点点头说：“我、我们都爱他……也爱席恩。”

威诺晃了晃笨重的大脑袋，吧唧两下嘴唇，手上玩着抓来的小方瓶子，继续让黛丝给他包扎。

之后，两人便开始享用葛瑞斯准备的晚餐。

因为希来的到来，带来了席恩和海曼暂时未死的好消息，同时要葛瑞斯不要再四处寻找了，搞不好会弄巧成拙被有心人利用，反而害了海曼和席恩。

操心的葛瑞斯为了这个家庭着想，避免再生祸端，再加上对希来的信任，才略微将心放在肚子里。接下来她专心为黛丝和威诺准备食物，除了热闹的氛围，一切都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威诺依旧每天早出晚归，忙的像一只火红的小陀螺，咬着牙撞击着让他憎恶万分的赛圣尔莱围界线。

他一直相信凭借着咕咕叫着的小肚子能将赛圣尔莱围界线顶出个大洞，到时候，海曼和席恩都会朝着他走来了，还会亲近地称呼他为勇敢的威诺。

晚饭也会是热热闹闹的，而不是凄凉悲惨的，让他只能舔着小勺子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结出来的蜘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