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其实姜娥内心非常清楚，阿娘这安排，根本没有考虑她的退路。

她不过是在借这机会发疯罢了，因为阿爹近来愈发冷落她，已经连续几个月都没有踏进她的院子，渴求却自傲不愿低头的阿娘，终究是被逼得快疯了。

疯癫的人，做事哪有什么理智呢？她说要杀人便要杀人，她说要姜娥去就要姜娥去，根本不管这件事会有什么后果，清河长公主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哪怕亲生女儿也不过是随手可利用的工具。

——尽管已经深深意识到这一点，姜娥还是止不住的内心涌上一阵悲哀。

罢了，就如婢女所说，她随意试试，若是失败也有个由头交差，至于成了……呵，怎么可能会成呢？

于是，主仆二人顺着人流，踏进了香火旺盛的北山神殿，这里不像长生宫，有供奉的神像，只有一张巨大星图，星图上镶嵌着各色宝石，代表不同星辰，彼此牵连之间，荧光隐隐若现，仿佛蕴藏着什么旷古的神秘与悠远。

姜娥看得出神，都没察觉到有人到了身边。

“这位娘子。”

姜娥和身后婢女被惊得抬头，发现这神殿里的侍奉不知何时走到身边。

姜娥和婢女心里发紧，以为她们来的目的被人看穿，正犹豫要不要找借口离开时，对方却没有流露出敌意，反而和善朝两人笑笑。

“二位是来神殿上香？那是否要去后面见见我们神女呢？”

侍奉的主动询问惹来周遭人的议论，羡艳的视线纷纷落在姜娥身上，估摸是在揣测这位娘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恰好姜娥带着幕篱挡住容貌，也隔绝开周围人视线，教他们不能发现此刻她脸上的慌乱心虚，勉强给了姜娥反应的时机。

“你，你家神女要见我？”姜娥知道这会儿不能露怯，故作镇定道。

那侍奉微笑不变，点头承认，还道了句“故人相见”。

姜娥心口一颤，瞬息后，点头应允。

很快姜娥与身旁婢女被引领着来到后院。

和前方神殿的高大巍峨不同，后院更像是个清闲僻静的隐居之处。

正前方是个荷花池，这季节竟然芙蕖灼灼开得正好，湖面漂浮缭绕烟雾，衬得周遭如人间仙境般，就连那湖畔凉亭纱帐后的身影，也跟着遥远高贵起来。

可姜娥却认了出来，那明明是曾被她怜悯过的傻子三妹妹……

她咬住下唇，带着婢女缓缓上前。

当她眼神复杂地隔着白纱与凉亭人影对视时，她张了张口，一声“三妹妹”几乎到了嘴边，最后却还是咽了下去，出口的成了“见过神女”。

恰到好处的尊敬，恰到好处的礼仪，往日的过节也跟着烟消云散，站在这里的就像是从不认识的两个人。

亭中传来轻笑，如泠泠山泉：“姜二娘子何必客气，请入内一叙。”

姜娥面对这份生疏也不意外，提裙入内。

姜羲笑吟吟看着这位名义上的二姐姐，大方抬手：“请坐。”

姜娥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还是依言坐下。

结果坐下许久后，也不见姜羲开口。

她垂眸看着手边一本书，并没有要和姜娥攀谈的意思。

反倒是姜娥有些不安，主动询问：“神女见我，可是有什么事？”

姜羲闻言一笑：“不是你要见我吗？”

姜娥迎上那双眼睛，刹那一惊。

好像所有心思都被窥破。

“我……我……”

姜娥头晕得厉害，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她的贴身婢女够机灵，用好奇作理由解释了姜娥今日前来的原因。

也是，没人不会好奇，除了南宁侯府内那对无事发生的姜家父子，就连后院老夫人也在好奇，北山神女究竟是不是自家那个痴傻孙女。

这样听来，好像也说得过去。

“原来是这样。”

姜羲也没有表现出太大意外，更没有解释什么。

没过一会儿，她就因前面有人来报说有事需她前去，起身离开。

凉亭里便只剩下姜娥主仆二人，周遭静悄悄的，连鸟鸣都听不见。

姜娥耳畔，只有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脏狂跳声。

而她的视线，正落在不远处姜羲的茶盏上。

“娘子，我们真的要……真的要……”

婢女慌得不行，更是怕得不行。

毕竟这念头，对鬼神之说还是惧怕的。

听说这位北山神女无所不知，她很担心对方能一眼看穿她们下的毒药。

可是不用，回去若是被长公主知道了，同样免不了一场大难。

婢女犹豫不定，姜娥何尝不是如此？

她捏紧袖口，忽然下了决心。

片刻之后，姜羲回来了。

她坐下便先端起茶水，送到唇边，若无其事道：“抱歉，方才外面有事耽搁了，你们刚才说什么？好奇？”

说话间，便要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姜娥咬着下唇：“等，等等！”

姜羲依言停住动作，疑惑看来。

姜娥拧住帕子，眼珠子左右晃动：“所以，所以你真是我三妹妹吗？”

姜羲笑了笑：“我看起来，变化很大？”

姜娥喃喃着：“岂止是大……”

那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后面半句姜羲没听见，但也无所谓。

她虽然被姜娥出声阻止了，但她还是再次把茶盏送到唇边。

姜娥再次叫住她：“你，你的茶水看起来凉了，要不要换一杯？”

姜羲诧异低头：“是吗？分明是刚泡好的茶。”

姜娥抬手，几乎是把茶杯从姜羲手里“抢”走的。

“泡茶讲究时候，这时候过了，滋味也就苦了，你还是重新泡杯吧？”

“又或者是，尝尝我的茶艺？”

姜娥大脑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而姜羲却静静注视着她，嘴角徐徐往上扬起，最后点头。

“好。”她说。

这日下午，姜娥便坐在这凉亭里，与姜羲喝了几盏茶，两人几乎什么都没聊，仿佛姜娥从城中遥遥跑来，就是为了喝几杯茶的。

等姜娥离开时，依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山中岁月静好。

但是长安的姜府内，却未必有这样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