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人人都能看出来，太子逼宫一事之后，景元帝的精气神就迅速垮掉了。

曾经野心勃勃的眼睛被蒙上阴翳，如迟暮老人般浑浊，身体变得佝偻衰老，连眼下也是浮肿不堪，整个人活生生老了十岁。

不止是外表，连性情也是大变，若是说之前的景元帝至少还愿意用假象来伪装自己成圣明天子，那么现在他被寄予厚望的嫡亲长子及继承人一力戳破这层伪装之后，好似也干脆破罐子破摔，简直把所有的阴晴不定都摆在台面上。

连好些往日受宠信的大臣也屡屡遭受斥责，今日在朝会上夸赞某名臣子，明天就能找个由头把他贬谪到西南苦瘴之地，简直时时刻刻都在变脸，让那些根基薄浅的臣子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样的形式下，原本该在废太子逼宫一事之后变得混乱的朝局，反而变得明朗清晰，因为皇帝性情古怪不定，臣子为自保，不得不主动靠向那些更强大的势力来保证他们的官帽和性命。

于是朝堂迅速划分为几派，除却被清理出去的曾经东宫太子派，现在局势简直明晰得不再明晰——

文官这边的大头毫无疑问是以宁氏为首，作为世家清流里的中流砥柱，他们自恃高傲不愿卷入皇权之争，事实也的确不需要，所谓百年王朝千年世家，世家的根深蒂固让他们足以在这场风雨飘摇里保持中立立场；

至于那些有意搏一搏从龙之功的大臣，基本被强势崛起的二皇子所收拢，本就备受宠爱还是唯一拥有军功的二皇子，现在是当之无愧的储君头号人选，甚至在很多人眼中已经和储君无异，毕竟在他们看来数名皇子无一人能和齐王所媲美；

另外的便是一副事不关己姿态的两大军中势力霍章与萧红钰，有强硬武力作为后盾，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各方都在拉拢试图收于麾下。

最后越发受宠爱到能在朝堂上独成一派的楚家。

楚雷过去掌户部大权是景元帝头号亲信不说，现在他那个草包儿子楚稷也因为在宫变里对皇帝的救命之恩，受到连连封赏连升数级，从前往南越“剿匪”时的虚职到现在军中实打实的新崛起实力，景元帝还把护卫皇城最重要一支军队交予他，由次可见信任之心。

他们这派，也是公认的皇帝派，以他们为中心依附着不少大臣，都是不愿意掺和进立储之争，或者说不认为二皇子能赢又暂时不想落子的动摇派，干脆决定往老皇帝靠拢保全自己……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楚稷的崭露头角，和他一向走得很近的七皇子叶诤也跟着受到瞩目，往日无人在意的边缘皇子，现在已经被怀疑成和楚家一派，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二皇子将会出现足以和他匹敌的夺嫡对手……

朝堂的局势照着如此局面，越发稳固明朗。

往日最在意平衡权术的景元帝，现在却仿佛瞎了。

或者说，他是懒得管，也管不了。

他先是在后宫夜夜笙歌，以致数日来早朝迟到。

到后来干脆以身体原因直接罢朝，对雪片般飞来的立储折子视而不见。

他没有对二皇子表现倚重，更无意考察其他皇子，他就像是个在酒色里被麻痹的痛苦老人，成日醉生梦死、不知年月。

也是此时。

长安某处卖锅子的小酒楼。

这里不算高档，一楼被贩夫走卒占据，二楼都是包厢但是人少。

穿着鹤氅的无极真人从一群粗布麻衣的普通人旁边走过，如此的格格不入。

但他面色平静，孤身一人来到门前，笃笃敲响两声，木门很快自动打开。

无极真人跨门而入，隔着翻滚锅子蒸腾的热气，看到了一双野兽般平静又残忍的眼睛。

那双眼睛几乎被乱糟糟的长发和大胡子所覆盖，那人穿金戴银，像极了偏远之地的行商，富贵却粗鲁，连吃锅子也能把汤汁弄撒在衣服和胡子上，与礼仪二字毫无相关。

大部分人会因为他的野蛮粗鲁而嫌恶自动远离，但是真正看清他那双眼睛的人就会知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无极真人不耐烦地皱皱眉：“在长安闹市街头，你还能安心吃锅子？”

就在那大胡子的身后，窗户大喇喇的敞着，能清楚听到楼下的叫卖嘈杂声。

这窗户就像是包厢主人无所畏惧的心，好像他根本不担心自己会被长安的人认出或者识破身份。

无极真人也有点惊诧对方的疯狂——虽然他很早就知道这是个疯子，但也没有想到对方每次的疯癫都能突破他的认知上限。

大胡子男人嘿嘿笑起来：“如果有人能通过这扇窗户看到我，那我也能看到他。就比如，坐在街对面的你的主人。”

无极真人心里一惊，竭力控制才没让自己的视线往街对面飘去。

那是一扇紧闭的窗户，窗后也没有人影。

但是不管无极真人还是这个大胡子都清楚，那里有人。

“……”无极真人顿了顿，才辩解，“他不是我的主人。”

大胡子古怪一笑，也不予评价，他干脆大方撕下自己的伪装，露出真容——

不是新的北越王金墨，又是谁？

这个疯子，大云送去北越和亲的朝阳公主队伍都快到他家门口了，他居然还留在长安，丝毫不管和亲队伍会不会扑个空！

无极真人更胆寒的是金墨的手段，哪怕相隔千里，他也能遥遥控制住北越国内的局面，令无一人胆敢趁他不在作乱。

这是一种何等的自信？如果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金墨像是秃鹫寻到了美味的食物，眼底亮起兴奋的光。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来谈谈合作的事情吧。”

“首先，让你的主人脱下斗篷，露出阵容。”

“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谁。”

无极真人现在明白，对方刚才不是试探。

他不再掩饰，直直看向街对面那扇紧闭的窗户。

吱呀。

窗户打开了。

阴影里的一张脸缓缓浮现，与金墨对上。

金墨先是挑眉惊讶，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疯子！果然是疯子！”

他笑得特别开心，像是窥见了这大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