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回过神来,眼前的一切让罗娘子大呼惊奇。
栈桥之下有波光粼粼的一池清泉,斜角里还有一棵十分高大的梨树,此时已经白露,上头竟还蓄着万千花朵。
罗娘子看的一愣一愣的,良久回过神来,不是二层小楼吗?这里头怎么还会有这样一个院落。
她惊疑不定的看向已经走到不远处小亭子里的苏兮,踟躇不敢往前。
“罗娘子过来坐吧,有什么咱们边喝茶边聊。”
苏兮的神情像是带着安抚,罗娘子难以平静的心渐渐缓和下来。
“苏娘子这里如同仙镜,我看的一时晃神了。”罗娘子小心坐下,见桌子上摆着一套瓷白茶具,苏兮正取了其中两只摆在二人面前。
“不过是小小幻术罢了,罗娘子见笑。”
苏兮给罗娘子倒了茶,碧色茶水微微荡漾,似是在邀请来者品尝。
“幻术?”罗娘子下意识拿起茶杯,慢慢送到嘴边。
“是啊,长安城来了个幻术大师,我曾去学过几日。”
苏兮说着招了招手,一条巨大的黑蛇自梨树上爬下来,吓得罗娘子手抖了三抖。
不过苏兮再一招手,那蛇就化成一道黑影飞到了她手中。
罗娘子定睛再看,哪是什么大蛇,不过只有指头粗细罢了。
“苏娘子的幻术很好,名师出高徒,这话竟是不假。”罗娘子将茶杯里的茶尽数饮尽,尽管她觉得这茶的颜色碧绿的有一丝妖异。
苏兮笑了笑,话锋一转,问起罗娘子今日来的目的。
罗娘子本是不知道如何开口,苏兮毕竟是个外人,与外人说起自家女儿那些事,她到底有些难以启齿。
只是这会儿心中却有一股不吐不快的冲动,她看着苏兮,只犹豫片刻便说道:“我家中有一女儿,是亡夫留下的唯一血脉,她自幼便是我含辛茹苦带大,为了不让她吃苦头,我恨不得一人当作两人使。
可如今她长大了,却不懂事了,竟和一个家中有正妻的郎君有了牵扯,我劝过她,可她就是不肯放弃,说什么那郎君是真心待她,铁了心的要跟人家走。”
罗娘子说到这里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我这般辛苦把她养大,什么都不求,只求她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哪怕她将来不奉养我,我也是愿意的。
可她如今却要这般糟践自己,我这心就跟针扎似的,每日每日睡不踏实,她离家那月余,我甚至连死的心都有了。”
她说着情绪一瞬间崩溃,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苏兮默默看着罗娘子,想到裴润的母亲,同为人母,可差别为何这么大。
过了良久,罗娘子才稍稍缓和了情绪,她真是太压抑了,以至于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的这么痛。
“抱歉,让苏娘子看笑话了。”罗娘子接过苏兮递来的帕子,见上头是绣着云纹,稍一转动竟有不同光泽,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她手抬了抬,终究是拿了自己袖子抹眼泪,“这帕子贵重,我不过一个糙人,用不了。”
罗娘子笑的羞赧,将帕子还给了苏兮。
“左右都是给人用的,贵不贵重都是自己说了算。”苏兮没有强求,顿了顿问道:“那罗小娘子如今人在何处?”
“日前便归家了,只是我这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她并非是想通回来,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问。”
女儿这两日在家中都十分乖巧,她在家陪了两日,女儿便一个劲儿的催促她赶紧去忙自己的,她真的没事。
罗娘子并非愚笨之人,女儿从前从来不会这般同她讲,每次都是想她多和自己待一会儿。
也许是因为这个,或者还有旁的不确定,总之罗娘子就是踏实不下来。
女儿不回来是睡不着,女儿回来了却总是夜里惊醒,她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恐时日无多啊。
“所以罗娘子是想求什么?”苏兮不解,既然罗小娘子已经归家,即便母女二人有什么问题,只要肯坐下来聊一聊,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我想知道她的心意,我不愿她跟与人为妾,即便真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也希望她能找一良人,哪怕为妾,也总能得到妥善照顾。”
罗娘子后来去找了那家人,家中一双老人整日奔走,一大把年纪还要为了让儿子和儿媳享受劳累,而那儿媳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真知道丈夫在外面领回来一个妾侍,怕是要闹起来。
更重要的是,听闻那人不学无术,整日里游手好闲,这也就罢了,竟还大手大脚的往平康坊里送钱。
那是什么地方,寻常人家一年的花销,在平康坊那些女妓眼里,怕是都不够换一身衣裳。
这样的人,罗娘子怎敢将女儿交出去?
苏兮点头,“我知道了,你稍等片刻。”
她起身往楼中走,罗娘子目送她进去,这才瞧见方才的小蛇还盘在桌子上,正用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瞧她。
不知为何,罗娘子觉得这黑蛇不会伤害自己。
看它那乖巧的模样,不由想起自己女儿如今的不服管教。
“若是阿妍有你三分乖巧,我也不会这般担心。”罗娘子说着长叹一声。
温言在桌上转动脑袋,心说他要真乖巧,还会在这儿?
苏兮很快去而复返,手中拿着一只托盘,上头放着一件看起来颇有些素雅的衣裳。
“你将这衣裳拿回去让她穿上,衣裳若离身被毁,则她心意已决,再无回头的可能。”
这衣裳乃是嫘祖缫丝所制,后在世间辗转,又沾了半汤池的子母水,这才有了如今的用处。
早年她给过一人,她儿子最后回到母亲身边,这衣裳便被送了回来。
“这真的能行吗?”罗娘子有些不敢相信,仅凭一件衣裳,就真的能知道女儿的心意?
“此衣裳名为游子衣,若游子不舍亲情,此衣则完好无损。”
苏兮将衣裳放到桌子上,示意罗娘子带回去试试便知。
罗娘子看着眼前的衣裳,月白之上有点点银丝,再仔细看,竟有浅浅波纹流动,竟是件宝贝。
她小心将衣裳拿起,用自己的帔帛给包裹住,朝着苏兮再三谢过,才走出了浮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