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居洛阳下,举目见嵩山。
刻作茱萸节,情生造化间。”
朱略宣是个读书人,不过他跟太宗时的李太白一样,是个商人家的读书人,所以科举与他无缘。
即便他自认为有张说的治国之能,太白的才情疏狂,却无处报效国家。
赶着牛车的仆役一听到自家二郎开始吟诗,就知道他又想起自己悲苦的身世。
朱家,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但也仅仅是富。
自打武周朝之后,洛阳就只是东都,所有想要谋个差事的有志青年,就只能千里迢迢到长安城来。
这里际遇多,只要把握好,说不得就能在大明宫含元殿前有一席之地。
朱略宣这不是第一次来长安,家里甚至为此还在长安置办了宅子。
这一次再次从东都到长安来,朱略宣是打算再次往门下省的官人们家中干谒。
他觉得上次来被人轰出来,是因为他态度不够好,给的钱也不够多,这一次他带足了盘缠,一定能行。
但其实朱略宣真的想多了,他那时直接带着一盒子金珠站在那些官人家门前,还十分高调地说自己是来干谒的。
除非那些官人们脑子出了问题,否则谁也不可能就那么明晃晃地将贿赂给收了呀。
黄雀说这事的时候,朱略宣已经回到了在长安的宅子里。
彼时苏兮正撑着脑袋发呆,听他说起这个人,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
“朱略宣?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呢?”
阿鸾闻言漫不经心地提醒了一句,“七年前在长安东市。”
苏兮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那个朱家。”
七年前在东市上,苏兮看中了一个玉镯,虽然质地不如涂山的,但贵在样子好看,仔细看镯子中似乎有一朵要开不开的昙花。
而那个镯子所在的店铺便是洛阳朱家的。
当时同她讲述镯子的人就是如今朱略贵的阿爷,不过当时朱略贵也在场,满脸的不耐烦。
这是苏兮第一次见到对自己不耐烦的人,还是个小郎君。
她回去后对着灵池照了许久,以为自己是不是在睡梦中被温阳给毁容了而不自知。
苏兮是个不喜欢多记事的人,但这家她多少记住了些。
“嗯,我记得你似乎给过人家玉璧。”
阿鸾懒洋洋地驱使黄雀再温一壶酒,重阳时天已经凉了,酒自然是要喝热的。
虽然他们其实不会为凡间的春夏秋冬所侵蚀。
“是给过。”苏兮想起来了这个人,自然也想起来那件事,在那件事之后她给了人家玉璧。
不过她记得那玉璧在几天后就已经被朱家阿郎给用了,所以如今的朱家在洛阳城成了数一数二的富户。
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苏兮一直是记得的。
“看你的表情,是那玉璧到如今还未有个结果吧。”
阿鸾多了解苏兮,光是她一个眼神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是啊,这么多年了,并未看见有结果的迹象。”
“他换了什么?”黄雀好奇,每次苏兮换出去的东西多少都蕴含着那人的结局,他虽然有时候看不出来,但好奇总归是要好奇的。
“玉面金狸,只有拇指大小。”
那其实是一只狸奴,面目和四只爪子是玉质的,其余则是由黄金打造。
苏兮记得她告诉过朱家阿郎,要在一处向阳的屋子里将其供奉起来,只要这玉面金狸还在朱家,朱家就会一直富下去。
当然,也仅仅是富。
“什么?我咋不知道我们狸奴还能旺财的?”
一只花狸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眨眼间幻化成一个不过不足两尺的小童模样,端端正正地坐到黄雀身边问苏兮。
“我怎么知道,那只玉面金狸是我从东海捡来的,其上似乎还住着一只花狸,说不定是你的族人。”
花狸一听,整个人就支棱起来了,“那我得去瞧瞧,只是此去东都路途遥远,咱们今后可能就见不着了。”
阿鸾和苏兮默契地起身就走,唯独黄雀坐得笔直。
他怕什么,他早就两袖清风了,花狸就算把天说破了,他也拿不出一个子儿来。
花狸看着黄雀,黄雀看着花狸,最后都默默地叹息一声,各忙各的去了。
而后几天里,苏兮听说了朱略宣的一些奇葩事迹,心道难不成朱家阿郎是把儿子当傻子养?
怎的能这么明目张胆地上门以干谒为名行贿赂之实。
不过听趣事之余苏兮也想到了温言,他这一去天宫都好几天了,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
她记得往日找司命八卦,那家伙也不过几个时辰就能到了的。
一边腹诽着温言,苏兮决定上街走走。
哪知才到西市,就碰见了正与酒友坐在酒肆里的朱略宣,他正满脸喜悦地同友人说着自己的抱负,丝毫没注意到外间蹙眉的苏兮。
在朱略宣的背后站着一个人,确切说其实不能算是人。
她一身整齐的衣裙,头上挽着双环望仙髻,插着的发簪看起来也并非一般人家的普通首饰。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苏兮最先注意到的是她头上一根贯穿前后的铁钎。
女郎似乎发现了苏兮,她侧头看过来,目光中带着一丝悲伤和怨恨。
“原来是个冤魂。”
苏兮喃喃一句,抬脚继续逛自己的。
这世上冤魂多了去了,她不能个个都管,尽管这个似乎跟朱家有些关系。
不过苏兮看朱略宣的样子,他应该干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吧。
在西市闲逛了好一会儿,苏兮便往平康坊找了陆五郎买酒,等从酒肆出来的时候,她就有些无奈了。
不过还是忍到了一条无人的巷子里,这才站住脚步朝跟在自己身后的女郎说道:“你跟着我也没用,我若是回到浮月楼,你一定跟不进去。”
女郎眨巴着大眼睛看她,“你真的能看见我?”
“不然呢?”苏兮觉得这孩子天真的可爱。
如果头上没有那根铁钎的话,应该会更可爱。
“我想求你件事,可以吗?”
她想报仇,可她没办法做到,从东都到长安,她努力了好久,还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