霙昏昏沉沉的,感觉上下颠簸,颠得头晕脑胀,缓缓睁眼,四周黑压压一片,她感觉自己很虚弱,连说话都力气都慢慢剥离,索性,大概是侧卧着,就保持了这样的姿态。
她听见了马的嘶鸣,以及铿锵有力的马蹄跺地的韵音,她是在,马车上吗?可是这是去哪里的马车?自己为什么会在上面?车厢渐渐透明,旷野映入眼帘,萤火虫满布路旁,蟋蟀齐声协唱,融入林间的合奏,仿佛是在沿路为旅者送行。
未知的阡陌,只有她所在的马车永恒地驱动着,翻山越岭,践溪淌潺,她抬眼看着车前,没有车夫,只有两匹枣红色的马,始终不停蹄。霙慢慢适应了车身的震颤,她想扶着车厢站起来,却抓不到任何东西,只好作罢。
车厢外的森林逐渐稀疏,变成嶙峋的怪石,张牙舞爪如同恶妖,危卵般罗列在路旁,马车显得无比渺小,石上镌刻着一幅幅画面,一个个名字,霙却记不太清了。
石头渐渐隐没,只有无边的荒原和旷野,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呐喊,又好像是她自己,只好笑了笑。
景色凝滞了,身后的一切,踩在脚下,面前的所有,连成一线。这又是哪里,她望着前方,视界渐渐模糊。
“哈~啊·~~~怎么又做奇怪的梦了。”霙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昨晚聊了多久...记不清了,唐咲那家伙平常默默无言,一开口真是“一鸣惊人。”停都停不下来,听着听着她就打盹儿了,诶...自己应该没上床吧...大概那家伙又把自己搬上来了,她看向火炉那边,今天的鼾声小了很多啊。
“让我瞅瞅早上吃点啥...”诶,霙挪的时候突然发现,腿好像有点力气了,而且淤紫也消去了一部分,看来昨天按摩挺管用的。十五天...嗯,十五天就可以离开这里正式去找弟弟了,不过,这两件事真的冲突吗?
霙环顾四周,对这里不知不觉有了眷恋感,初来乍到时的不安,仅仅四天就被冲淡了,有时候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会住在木屋里——就好像她原本就该在这里一样。
话说,唐咲原来也有这一面,像小孩子般需要依靠别人的一面,不是呆板,只是了解尚浅,对很多事还没参透吧。霙想到这里,忽然蕴了笑意。
“喂!起来啦起来啦!”
“嗯嗯...知道了。”
“今天没什么安排吧,你陪我去一趟城里。”霙吃早饭时边剥着蛋壳边说。
“干嘛又去。”唐咲仰头喝了一口自己亲手做的粥(已经提升很多了)“昨天不是拿了药了吗?你好好养伤吧。”
“诶,你昨晚到底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我来这里可是为了找我那个笨蛋弟弟的。”霙指着唐咲的眉间。“就当作你不认真听我说话的惩罚,今天必须陪我去。”
唐咲看着霙又装起小孩子的模样耍赖,无奈地摊开手。
老文毕竟是老了,再加上有心事,早早就起来了,可大概是今日老天行运,没有一个人抱恙,他仰坐在椅上,慢慢翻阅这一阵的诊断记录,忽然有人轻轻叩门。
“哟,文叔,歇着呐。”
老文抬头揉了揉眼睛,笑呵呵地说:“好小子,今儿府里清闲,挂念起我这老东西了?”
“有啥事也不能忘了您呀。”徐秉跨步进了门,作了揖后立在桌前。
“行了行了,跟我还客套,快坐坐坐,茶自己端,老夫是腿脚不便了。”
徐秉端过茶,呷了一口。
“也就您老能这么使唤州丞了。”徐秉搓了搓手“那件事有点进展了。”
老文听见这话立马坐直了,凹陷眼里闪着光。
“快快细说。”
徐秉正要开口,门外传来了嘈杂声。
“昨晚的鸡汤白灌了嘛,你一个大男人,怕啥?有的人都不认识你,到人家面前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还不如我自己直接来。”
“一码归一码,那些事是说了结就了结的?而且这么大个苍蓝城,你接盘问跟大海捞针一样。”
老文往外看,果然是这两位有趣的年轻人。
“我说,唐咲,有话好好说,和小姑娘吵什么?”老文笑着说。
“文大夫。”霙双手一用力,自己顺着坡把轮椅推上来了。“您看这家伙,没一点男子气概。”
“诶你...”唐咲腾腾两步上了台阶,操着蹩脚的口音说“你口中的男子气概就是逮个人不由分说就乱问一通,换谁都觉得尴尬好吧。”
“切。怂别找借口。”
“反正我是不陪你了,你自己想找你去找吧。”
“诶诶,”徐秉站起身踱到唐咲面前,拍拍他的肩。“大丈夫,有点肚量。”他又转过身对霙说:“这样,我找个人替他陪你去,如何?”
又是陌生人突然帮她,霙反倒觉得有点不自然。
“啊这...多不好意思呀。”
“没事没事。”徐秉朝街对过的糖葫芦摊那边招呼了一声。“诶,先别吃了,爹有事托给你。”说着,一个约摸未至豆蔻,却身姿窈窕,褪去稚气的姑娘走了过来,甩着手中的糖葫芦。
“怎么了,爹。”她说着咬了一颗。
“这位姑娘想在城里寻人,但腿脚不方便,你能推着她转转吗?”
原来是她女儿呀,霙看着这个小姑娘,仿佛看见了影子,就好像,她是霙天性释放的样子,不过,自己现在的淑女形象也早毁了吧。
那个姑娘看了霙一眼,轻轻点了点头。”霙想着别人给她帮忙自己肯定要客气些。便伸出了手。
“我叫钟霙,劳烦你了。”
那姑娘把糖葫芦搁在一边,没有回答她就顺着坡推走了轮椅,等走了好几步了,才淡淡地说。
“叫我楣就可以了。”
“感觉你说话的样子好特别呀。”霙有点尴尬地说,明明是一个小孩子,却让她这么不自然。
“有吗?”楣甩了一下披散的头发,让它们自然地搭在右肩。“说吧,带你去哪?”
喂喂喂好歹带点尊称呀...本大小姐被个小姑娘用这种语气说话...
“去集市,或者外地人比较多的地方。”
“干嘛?”楣瞥了霙一眼。
霙回敬了一个礼貌的眼神,“去喊一个贪玩的孩子回家。”
时至晌午,苍蓝城已逛了大半,可碰到每个人都给霙失望的答案。
“钟参呀钟参,你可让姐姐费劲心了。”霙回过头,看楣的小脸上沁了些汗。
“辛苦啦!楣,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楣冷冷地回绝了她。
(⊙o⊙)…霙有点不爽,干嘛说话这么让人不痛快,既然你不想好好说话。
“你不用我用,本大小姐渴了,不介意的话,找个店家歇歇脚?”霙说这话时,故意仰着头装出目中无人地样子。
“大小姐...吗?”楣的语气忽然缓和了许多,“可是苍蓝城没有姓钟的大家啊,姐姐,你是哪里大小姐?”
诶?这孩子从小就这么势力吗?不对不对,难道是有某些奇怪属性。
“咳咳..头发长见识短,一看你就孤陋寡闻,我们钟家可是在谒州远近闻名。”
“哦...是这样吗?”楣的眼里都变得不那么锐利了。
“所以,唐咲不在,你得替他接任服侍我的...”霙发现自己又口无遮拦了。
“抱歉抱歉。”她回过头跟楣道歉。
“没事姐姐,走,我知道城里有家茶点全天开铺,我带你去。”
“好嘞!”霙边被推着边想,这孩子本质不坏,还挺好糊弄。看刚才挤在人群里
“不过这孩子很有品味呀!”霙在茶点铺里大块的吃着用芋面制作的酥黄,甜而不腻,加上没有三从四德的约束,小小茶点铺仿佛是霙挣脱桎梏的又一个“乐园。”没过多久,盛放茶点的盘子就在霙面前叠了一摞。
“姐姐,那你弟弟的事...”楣眨着眼,将好奇和忧虑都浮现在眼神中。
“我也没有头绪呢。”霙吃完最后一块吮着指头。“其实也是一个陌生人告诉我他可能在苍蓝城,说实话我心里很没底。”霙忽然有种怅然感,身体微微倾斜却靠在了楣的胸口。
“没事的,姐姐。”楣的语气带着几分坚定。“我也会尽力帮你的。”
霙看着楣,那白皙的脸上虽然褪去了稚气,但到底还是孩子。
“嗯,我知道啦!本大小姐要是有求于你一定会说的。”霙笑着说,这个姑娘身上散发的市井气息让她慢慢安适了。
“对了,”霙突然想到既然楣对苍蓝城这么了解。那之前的事...“你对木偶戏有了解吗?”
“em...没有...”楣摇了摇头,“姐姐为什么要问这个?”
于是霙把那天晚上的唐咲所讲的又复述了一遍。
楣听罢,脸色有些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又俏皮地转了转眼睛“不过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可以回答你的人。”楣双手握着后面的扶手,给霙一个突如其来的笑容。
转过几条街,她们绕到在一处宅邸前,还未停稳楣就上前叩门。
“谁呀?”一个黑瘦的老头开了门,看着是看门的模样。
“是我。”楣说,“去,把黄叔叫来。还有,别说是谁找的他。”
那老头先是疑惑了一下,等看清是楣以后表情立马肃然了,连连答应,唯唯诺诺地退了进去。“您先进来吧。”老头说。
楣走下台阶,回来把霙推进去。
“怎么?你年纪轻轻,人脉关系挺广嘛。”霙笑着说。
“嗯...算是吧,姐姐,我已经和那个老头去找负责的人了,待会儿姐姐自己去问吧。”
“好,包在本大小姐身上。”
在院子中等着的时候,霙才发现这宅邸里别有洞天,应该是戏园的后门吧,远远地能看见里面很广阔的部分,片刻后,一个男人徐徐走来。
那男人见了霙,表情变得很不自然,嘴角微微抽动。“你是...那天那个被...”
“嗯。”霙知道黄叔指的是什么。“我今天也是为了唐咲的事来的。”
楣靠在门外等着,是不是环视戏园内的布置,她并不想干涉霙他们的对话,约摸半个时辰的功夫霙慢慢滑了回来。
楣看着霙脸上的阴郁,大概猜到了结果。
“所以,那个叫唐咲的男人做了很过分的事吗?”
霙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个黄叔没说清楚,他一直在回避以前的事,也许,唐咲有很多事没和我说。”
“那戏园的态度是?”
“坚决反对唐咲回来。”霙苦笑着说。
楣思忖了一会儿,忽然自己走了过去,只言片语后又走了回来。
“搞定了,他们同意给唐咲回来的机会,但是要让他亲自来。”
“诶...诶?”霙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惊诧了。她瞅了瞅楣,又看了看表情张惶的黄叔。
“你...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啦姐姐,就是一点点人脉关系。”楣浅笑着说,那样的表情充斥着孩子气。
霙正疑惑着,那个叫黄叔的人凑过来说,悻悻地说“大小姐,这样可以吗?”
“大...大小姐?”霙下意识地以为说的是自己,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样的自称只是噱头,别人怎么会...难道?她看向楣。
“楣...你到底是,什么来头?”霙的小心翼翼地问。
“啊?我以为你知道的。”楣噘着嘴说。“刚才在医馆那边和你说话的就是我父亲,谒州州丞徐秉呀,我是他女儿啦!”
“啊...”霙者才明白自己说的那些大话有多愚蠢,班门弄斧...
“其实我知道姐姐是在打趣啦!”
“诶..那为什么你还愿意和我这种身份的人...”
“因为...”楣的语气忽然严肃。“那些人,太多太多的人,就是权钱的奴隶,在他们眼里根本没有情谊可言,他们对我只知道阿谀奉承罢了。”楣又一下子钻进霙的怀里,仰头嬉笑着对霙说:“你和他们一点都不一样,所以我很希望你能一直做我姐姐,好嘛?”
“嗯...嗯!”霙觉得莫名感动,眼角有些湿润。
“呐...”楣站起身“明天带上那个唐咲一起来吧。”
“不,不用啦!”霙微笑着看向楣“我们也要为我们自己的未来努力一把。”
楣稍稍惊讶了一下,又笑了出来:“对嘛!这才是当我姐姐的样子,哈哈。”楣说着把霙往外推“我还知道有一家店铺卖的衣服首饰都特别精致,待会儿就带姐姐去。”“还有还有,虽然你是我姐姐但是我的地位要比你弟弟高,他也要叫我姐姐...”
耳畔环绕着清风和楣莞尔不绝的话语,霙感觉自己如同迷途的羔羊,在黄昏时分找到了方向。渐渐落山的光芒拉长她和楣的影子,在转过街角时重叠,又慢慢拉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