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着早茶香睁眼,霙侧过脸,天未彻底亮,唐咲已开始为她准备早饭。
“起这么早啊...”她坐起身,“辛苦你了。”
唐咲将调养的中药端来。
“喝了药再休息一会儿吧,还早,等我走时再喊你,早茶也晾差不多了。”
“不必了...咳咳咳...小楣后天就要比赛了,我再坚持几天。”霙接过瓷碗,盯着碗中沉浮的药渣。
“我怎么感觉,不管是用来治什么,中药煮出来都是同一种成色和味道。”
“药医治病疾,疾生于身,根灶相似,所以中草药的根本成分也大同小异。”唐咲还在橱柜里翻找剩下的冰糖,未曾想霙一仰脖,已将中药饮尽。
“不苦吗?”
“苦。”霙从容地摇摇头。“很苦。”
特训开展两个多月了,随着小楣箭艺的提升,霙也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文大夫没有辜负自己的招牌和口碑,他用尽毕生所学为她调制药剂,已然医治了她胸闷头疼等能表现出症状的病。
但她明白,文大夫就好像在修补一座正在坍塌的城墙,坍塌的速度远快于修补的速度。
城墙的内部已腐朽,连同地基都摇摇欲坠。
身体仍是无力,她必须提前一个时辰出门,才能在迟到半个时辰的情况下,走完原先半个多时辰就能走完的山路。
小楣也曾提出过每天来接霙,但被她婉拒了。
“我怕会依赖上你。”
昨夜下了雨,迎着晨曦走出城门,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泥土混杂的清新。微风拂面,对于现在的霙而言,迎风奔跑已是奢求。
不过,趁着能缓缓走,她仍旧享受微风带来的安逸。
尽管身体很虚弱,她还是要打起精神,作出由内而外享受生活的假象。这副假象,是做给小楣看的。
听唐咲说,徐府最近摊上事了,闹得鸡犬不宁。他从早茶铺掌柜那边问出了点消息,大抵是收到了匿名的投诉和威胁信。
“矛头指向了谁?”霙心想徐秉为人清廉,应无多少人控诉,但也不排除他刚正不阿惹到了他人。
但更有可能被威胁的是冉夫人,霙对她知根知底,冉夫人作为均衡教的后裔,很有可能被图谋不轨的人盯上了,借机打压异己或是从徐府讹诈一笔。
“都有...”唐咲叹了口气,“他们三个人都有。”
“怎么会是...三个?”霙对唐咲的回答颇感惊讶。
“对,连以小楣为威胁的内容都有。”唐咲的神情变得凝重。
“那人甚至还亲自登门,并不说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口便是让徐府交出小楣。”
“那人以什么作威胁?”
唐咲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徐大人当时外出有事,冉夫人收到那封荒唐的来信后也是置之不理,只是让小楣稍谨慎些;但据说她将事情告诉徐秉后,他竟急冲冲地要求家仆将那人找回,与他亲自商谈。”
“有什么可商谈的余地?”霙觉得荒唐至极。“话说,又没人亲眼见到,到底从哪道听途说的?”
“都说了早茶铺掌柜告诉我的。”
“那个大喇叭啊...”霙无语地叹了口气。“消息倒挺灵通,但是半真半假的,教谁能信?”
但霙明显感觉到,小楣最近的情绪有些低落。她不再主动找着霙说话,也不时不时地偷袭霙——忽然抱住她,亦或是冷不丁地将她压在地上。
她隐隐觉得,小楣在刻意保持距离,霙有理由怀疑,小楣对她隐瞒了什么。
霙俯下身,拾起一只指尖大小的蜗牛,任它在自己的手心缓缓挪动。它们总会在下过雨后出现。
“不过呢,我也不好去问她,现如今御箭大赛才是头等要事,要赶在一切突变之前圆满完赛。”
小楣一如既往地早早练习,从她肩带上点缀的露珠分析,她大概又趁着天没亮就来了。
“让你久等了,小楣。”霙拿过特制的软木箭靶,将它放在自己的头上。
那箭靶只有掌心大小,即使是她手中的蜗牛,也能很快爬出。箭靶下端是一个底座,底座连着一个可以固定在她头上的半环,霙戴着箭靶,站在百步外,示意小楣她准备好了。
小楣轻轻点了点头,她取出黑布遮住眼,屏息凝神,搭弓射箭;箭稳稳地命中霙头顶的靶。
“一气呵成。”霙缓缓走了回来,竖起拇指称赞。
“果不其然,我就相信你可以做到。”
小楣似乎并没有多少惊喜,她只是浅笑一番,便又沉默不语。
“你休息一会儿吧。”霙拦下她即将举起的弓。
“可是后天就要比赛...我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霙语重心长道。“只要尽己所能就好。”
“但...我心里还是没底,姐姐让我练的这些,真的能派的上用场吗?”
“那我问你,你觉得经过两个多月的特训,你的水平增长了吗?”
小楣点点头。
“那便达到了目的,已尽人事,剩下的就交给天命好了。”
小楣的语气有些迟疑。
“姐姐...你认为我会输吗?”
“输?”霙侧过脸,与她逃避的目光对视。
“输了又如何?”
“万一我...最后一名...辜负了姐姐的期望...”
霙轻抚小楣的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放心,我不会责备你的。”
“但是我...”小楣昂起头。“我真的很想赢,想证明给姐姐看...”
“好啦~”霙爱抚地揉揉小楣的脸。
“你是自己人生的主角,但不是世界的主角,对不对?世界不可能永远围绕着你转,胜败乃兵家常事;那种常胜的龙傲天剧本,是小说里才有的剧情。”
小楣缓缓低下了头,似乎有些失落。
“那如果...真的是呢?”
“是什么?”霙不明白小楣指的是什么。
“前两日...我偶然听见爹娘在聊关于我的事,有神秘人造访了徐府,想要将我带走。”
“我依稀听见爹喃喃那人的话——围绕楣儿建造的世界...那人说,倘若不带我走...整个徐府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她的神情变得无助。
“姐姐...为什么如此荒唐的事会落在我头上?”
霙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她依旧保持淡定从容的神情。
“所以,你也觉得荒唐罢?”
“嗯...”
“那何必多想呢?想也想不出结果。”
霙站起身,发现来时捡的蜗牛不见了,兴许是攀到哪片叶子上定居了吧。
“可以把它你的最后一门考验,倘若比赛时面对完全未知的情况,如何随机应变?”
小楣思量许久,最终选择拿起弓,面不改色地完成一次射击。
“这才对嘛。”在霙的指引下,小楣露出久违的笑容。
“让我们继续练习吧。”
二人于午后分别,霙在日落前赶回了家。
一想到还要拖着疲惫的身躯生火做饭,她有些无奈。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唐咲比她还要操劳,每日披星戴月地回来,还会帮着她收拾家务...
或许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形成默契了吧,他们搭伙生活的默契,与前世如出一辙。
关于前世的记忆,霙还不想太早告诉唐咲,毕竟她还想维护三个人之间的平衡。
可当她推开门,却看到餐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饭菜,以及刚刚解下围裙的唐咲。
“你回来的还挺是时候,我刚做完饭你便进门了。”
“今日为何如此早?”
唐咲憨憨地搔头。“下午刚收到的通知,戏园接了个大单子,后天有大主顾邀请全戏园的班子去他家演出。”
“后天吗?时间怎么这么凑巧。”霙有种莫名的错位感。
“嗯,所以明天我们要整日加紧练习,今天就让他们早些休息了。”
“看来我得自己去看御箭大赛咯~”霙故作阴阳怪气调侃道。
“别累坏了身子。”
霙拿起筷子,冷不丁地戳唐咲的腰。
“先关心好自己吧,可别把身子累垮了哦~别人三十而立,你三十不举...”
“又拿我开涮!”
“好了好了,不和你闹。”霙指着李她最远的那碟红烧肉。
“帮我夹一块,我够着费劲。”
唐咲也和她较上劲了,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报仇雪恨般干饭。
“喂!!”霙揪住唐咲的耳朵。“本大小姐和你讲话呢!”
“行行行,大小姐大小姐。”唐咲将红烧肉端到霙面前。
“一天天的吗,不知道伺候到猴年马月。”
霙如获胜般得意地笑着。
“这辈子伺候不够,下辈子还找你,哈哈哈哈...”忽然霙感觉自己说漏了什么。
二人无言半晌,相视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
入寝后,霙开始回想小楣白天的话。
唐咲听到的传闻没错,的确有人威胁了小楣,更确切地说,是以整个徐府作威胁。
可是...凭什么?那人是谁?又从哪里来的依据,霙实在想不通。
苍蓝城郊外,那间木屋内的烛火悄然亮起。
那人刚从徐府回来,脱下常穿的青衣,懒散地坐在椅子上,享受片刻的宁静。
这是师父嘱咐他的,最重要的使命。
等唐咲准备好后天的准备细节后,发现霙早已睡着,他走上前检查霙是否盖好了被子,忽然发现一只蜗牛从她脱下的外衫袖口中钻出。
蜗牛是喜欢避光潮湿环境的生物,但这只蜗牛却一反常态,缓缓地爬向点着烛火的方向。
唐咲没有阻拦,直到蜗牛爬上烛台才将它拿开,丢出窗外。
“怎么会有这样的蜗牛存在呢?”他觉得匪夷所思。
霙梦到自己被一副枷锁拘束着,而万秋尘悄然出现,递给她一把钥匙。
她不明白万秋尘的用意,他微微抬手指,示意霙打开枷锁。
随着“咔哒”一声,霙沐浴着晨光醒来。她忽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