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属官唯唯诺诺地跪在曾城主身前。
“后天便是开仓的日子了,您来定开仓的售价吧。”
“嗯...”他沉思片刻。
“去年定的是多少?”
“禀大人,去年是每石三两银子。”
“那今年就涨到四两。”
“啊...大人,苍蓝城的粮食市价为一两...四两这个价格,那些客栈恐怕不买账啊...”
“他们不可能不买账的。”曾城主用戏谑的口吻说道。
“别处榨不出一点粮食,他们别无选择,而且苍蓝城市价多少与我们何干?总不会有人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
“还有,我之前吩咐让你们派人,把城中关于山贼的风声压下去,进展如何了。”
“呃...禀大人,有在做了...目前看来没什么异常。城内外也增派了看守。”
“我谅他们也没那个熊心豹子胆,既没人手,也没武器,顶多小打小闹,怎么可能——兴师讨伐本官呢?”
然而,此时的绍丰城已是满城风雨,好事者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诶诶诶。你听说了吗?这家酒坊也收到恐吓信了,那信里包着刀,沾满血迹。”
“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假?据说老板娘打开以后直接吓昏过去了。早些时候,有人还看到老大夫们进进出出。”
“那信里,可曾写了什么?”
“这谁知道?不过啊我听说,山贼对城主开仓售粮一事很是不满,你没看昨天的布告么?还专程写了檄文哩。啧啧啧...”
“有好戏看了,有好戏看了~”好事者们不谋而合。
开仓日
曾城主特地起了个大早,亲自安排开仓日上的各个环节,大到整个过程的风格,小至每个酒坊客栈饭庄需要的粮食名目,都记录在册,由他一一检阅。
拉开几百斤重的门栓,望着仓中堆成山的粮食,他穿梭期间,感觉自己如同威风凛凛的将军,检阅他英勇善战的士兵。
一个时辰后,它们会被一批批运走,换来的是他数不尽的财富。
然而,当到了预定时间时,却没出现任何一位商贾的身影,预设排队的通道空荡荡的,记账本上也是空空如也。
“大人...用不用去催...”
“不用...不用...”曾城主一时间有些恍惚,不应该啊,就算他把价格抬高到十两银子一石,他们也不敢不买。、
难不成...是那群山寇?
曾城主清晰记得那布告上的每一个字。
所谓的“讨伐”,并非刀枪相见,而是让所有商贾都不敢前来买粮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曾城主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骂道。
“狗日的山贼,坏了老子的好事,这个仇,我非报不可。”
“把仓门关上吧,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开仓日往后拖延。”
“可是大人...粮食一点都没卖出去...”
“无妨。”曾城主诡笑道。
“那群山贼纵使再大胆,口袋里也掏不出一个子,他们猖獗不了多久。那些酒坊饭庄断了生意,自然会来找我们。等他们跪在我面前求情时,再一笔一笔算账。”
曾城主思路很简单,他认为山贼不过是以同样的方式威胁那些商贾罢了,绍丰城南侧群峦众多,山贼隐匿其中又很难缉拿,捉拿他们又不知要费多少力气。况且将他们留在那里,每年还能搜刮不少的利益,何乐而不为?
然而
开仓日两天前的中午
绍丰城南门出现了一位妆容尊贵的女子,沿街的人纷纷看呆了眼,纷纷议论是哪家的贵妇人。她身后跟着一辆满载的马车,被油布盖住的车厢内,时不时有金黄色的小麦落下,街头衣衫褴褛的乞丐纷纷尾随在车后,捡拾落下的小麦。
有的人甚至只是在衣服上蹭蹭,便囫囵吞入肚里。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走入一家客栈,挽起大厅中央一位后生的臂膀,一步一摇地走入厢房。
“诶...喂...您是哪位啊...停停停!”孟化挣脱原绮的手臂,慌张地问道。
“虽然您真的很...美,但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还请您自重。”
“想什么呢?”原绮弹了一下孟化的额头。
“倘若不是唐咲主动求我,我还不肯演这出戏呢。”
“唐咲...”孟化想起了什么。
“难不成...您是苍蓝城城主?”
“现在才看出来?”原绮的口吻颇为傲慢。
“来找你很简单,唐咲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我手里囤了一批粮食,打算将其中一千五百石交付给你买。每石一千二百文。也就是一两二银子。”
天文数字又一次冲得他头晕眼花。
“可是原城主...我实在没那么多钱...”
“等你卖完之后补交就行,若有没卖完的粮食,也一并还给我。”
“好...”孟化应道。
“行了,唐咲已经和你说过了吧,你只是倒卖的一环,这批粮食,在市场流动的次数越多越好。”
“还有,傻小子记好了,放心大胆地抬价。”
开仓日两天前的傍晚
全绍丰城势力最大的五家商人被一个年轻清癯的后生请到绍丰城最好的酒楼摆宴,席间他提及开仓日的事,六个人同仇敌忾,纷纷指责曾城主。他装作无意间透露了消息,将一笔从苍蓝城关于粮食的大买卖“不小心说漏了嘴”。
“有好生意不跟大哥们分享,是不是有些不够意思?”其中一位貌似狐狸的人,眯着眼打量孟化。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孟化开脱道。
“这不是佘大哥还没来么...我想等他来了再...”
一位虎背熊腰的一把搂住孟化的肩。
“傻小子,让他知道了吃咱们一杯羹,你图啥?况且佘三那家伙就是苍蓝城来的人,万一图谋不轨,状告了那边的权贵,没准咱们得吃不了兜着走。”
“商机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才越有价值。”
在大佬们的威逼利诱下,孟化才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大佬们爽快地答应了这个价格,五人平分了孟化口中五千石的粮食份额,并给了他百分之一的银两作担保。孟化以原绮将这批粮食交给他作担保,毕竟白天很多人都见到他和原绮进了同一间厢房。
孟化也答应他们,如果买卖顺利,日后再从苍蓝城进货也未尝不可。
开仓日前一天的下午,绍丰城所有酒楼、客栈、饭庄的掌柜被人约谈,那些人无一例外地聊到了粮食的问题。
他们对曾城主的报价当然不满,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而这些人告诉他们,他们手上有部分粮食供应,可以替他们熬一阵子。
“每石只需要两千五百文,比去年开仓的价格还低了五百文,对我们来讲已经是血亏的买卖了。”前来约谈的人谈到价格是总是装成很不情愿的样子。
“倘若不是怕被曾城主掠去了,谁愿意干这份赔钱买卖。”
其中有些谨慎的掌柜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那...这批从苍蓝城来的粮食,大概有多少?”
“数量你不用问。”前来约谈的人夸下海口。
“开仓粮价一日不降,运量的马车一日不断。”
如此一来,全绍丰城的掌柜们也吃了定心丸,欣然付了定金。
开仓日前一天晚上,所有商家不约而同地降低了面食的价格,每逢人问,便说是粮储管够。
“客官们放心吃,管够。”
绍丰城所有的商贾从上到下保守着这个秘密,为了表决心,大佬们要求各个掌柜次日坚决不前往开仓购粮,后果由他们承担。
掌柜们本就不愿意做亏本买卖,又没多少风险,自然满口答应。
因而便出现了如上的一幕,开仓日当天门可罗雀,曾城主被所有商贾放了鸽子。
霙枕着床头看书,远远地看见原绮的身影。
“唐咲,去开门。”
“您老人家活动活动身子骨吧。”边起身便吐槽。
“免得生锈了。”
“多嘴。”霙笑骂道。
“放到战争年代,我也算半个运筹帷幄的军师。”
原绮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举着铜镜卸妆。
“从来没有化过这么浓的...还是不适应。”
“今早看了如何?”
“的确和你想的一样,没有一个人购粮,所有商家都在等着这一批所谓来自苍蓝城的粮食。”
“所有人...”唐咲有些不解。
“我们没那么多粮食啊。”
“我也没想真得给他们。”霙翘起脚,伸了个懒腰。
“只是最后由曾城主埋单罢了。”
“那要怎么做?”
“如果商贾们知道粮食是通过山贼中转得来的,他们会怎么想?”
“会...毁约?”原绮猜测。
“毕竟他们和山贼不共戴天。”
霙摇了摇头。
“这几日我也没闲着,趁有体力的功夫,让老妪带着我绕着附近的山走了走,方圆几十里的山上,只有均衡教的后裔。但也如你们所见,他们的身体急速老化,有的人连自理都费劲,何况是下山劫道?”
“那为何曾城主会对山贼的危害深信不疑?”
“让我想个比喻啊...对了,我在钟参书上读到过的,邹忌讽齐王纳谏,你们应该了解吧。倘若下属始终唯唯诺诺,只进谗言而无忠言逆耳,曾城主,他也会始终被蒙在鼓里。”
“你的意思是...所谓被山贼掠夺的钱财,不过是被下属的官员层层剥削了吗?”原绮惊叹道。
“可是...不是有很多商贾说自己见到过...”
“估计也是逢场作戏罢了,仔细想想也是,真要做贼,谁不是找半路无人烟的地方,谁会守着城边打劫?”
“所以...倘若商贾们知道是山贼的粮食...”
“会一传十,十传百,最终,成为人尽皆知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决口不谈的秘密。”
于是乎,又不知是谁人“说漏了嘴”。仅仅一个下午的功夫,“山贼从苍蓝城偷窃粮食来绍丰城倒卖的事。”便传遍了绍丰城的大街小巷。
出乎意料的是,人们对这件事的新鲜程度远大于厌恶,所有人都想看看,人人喊打的山贼和官府针尖对麦芒,到底会摩擦出怎样的火花。
但大佬和商贾们还是会担忧的,他们找来孟化,向他讨个说法。
“这...我也不知原大人身在何处...”
“哈?”虎背熊腰的那位揪住孟化的衣领。
“你小子不会诓我们吧,随便找了个青楼女子装作原绮糊弄我们?”
“不是...不是...我是真的找不到...”正当孟化欲哭无泪时,听见了原绮的声音。
“诸位莫急。”她拿出官印证明身份,顿时让在场的人乖乖闭上了嘴。
“我知道你们定会怀疑粮食来路不当,这样,我带你们去贮粮的地方转一转,如何?”
在场的人都默默点头,只有一位悄声问了句。
“原城主...这粮食到底是您的?还是山贼偷的?”
“你更愿意相信哪一种?”原绮微笑道。
“我...”
“你更愿意让老百姓相信哪一种?”
她整了整刚换上的鸦青色长衫。
“不浪费功夫了,诸位随我上山,一探究竟吧。”
与此同时,消息也传到了曾城主耳中。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山贼竟想断我财路,简直是大逆不道!”他怒目圆睁,好似要喷出火。
“来人,调遣五百精兵,我要亲自讨伐山贼,以绝后患。”他拔出佩剑,全然不顾属官大惊失色的神情,冲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