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脚底发麻,霙睁开眼,窗外已是瞳朦;唐咲早就出门了,桌上的饭菜尚温。双脚露在被子外面冻得冰凉,估计又是唐咲给她盖上后被蹬开了。一夜浅梦,霙搓着发僵的脚,探看屋内陈设。
似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听见窗外孩童的追逐嬉戏声,她发自内心地笑了,因为她真的,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故土。
“戏园最近忙么?”从密室逃出后的某个深夜,霙躺在床上,冷不丁问道。
唐咲本要睡着了,只得强打起精神回想一番。
“这一阵如此多的事,老李他们也马不停蹄。况且过几日就要立春,冬去春来,百姓们也该忙农活了,没多少闲工夫来看戏了,不如让他们歇一阵子。”
唐咲听出霙话里有话,补充道。
“若有什么事需要我陪,你提便是。”
霙:“小楣生前曾与我相约回钟家村,却因为各种意外最终搁置了,如今也有了闲暇,如果你不觉得麻烦的话,可以陪我回去转转吗?”
“当然可以。”唐咲不假思索地回答。“想什么时候回去?”
霙:“依你。”
唐咲:“那就明天下午动身吧,明早我去和戏园那边说一声,摆脱老李帮我照看几天。”
迎着午后的阳光启程,于四天后的午后抵达。
入乡情更怯,随着距离的接近,无数过往的回忆在心中泛起,霙感觉胸口更痛了,但也许是旅途劳累吧,她也没太在意。
因为,唐咲随时随地在她身旁,每当刀割般的疼痛感袭来时,她都能紧紧攥住唐咲的手,他宽厚的大手给予她无比舒适的安全感,让疼痛感渐渐缓解。
同往的不止他们,还有一位霙未曾见过的老朋友。
“在你昏迷的那段时间,它经常造访。”唐咲指着黑猫琥珀色的眼睛介绍。
“当初我还被它的瞳色吓了一跳。”
霙总感觉在哪见过这只猫,她友好地伸出手,黑猫也自然地将手搭在她的手上。
“那我们就算认识啦。”
“喵呜~”
黑猫很粘她,每晚都卧在床中央,霸占属于唐咲的位置,睡觉时紧紧地贴在霙身上,连尾巴都会绕着霙的手腕。
每每遇到这种时候,唐咲总会哭笑不得地叹气,无奈地缩到床的一角,用羡慕的语气说道。
“我是不是失宠了?”
“你还吃它的醋啊。”霙温柔地抚摸着黑猫,眼中柔情似水
“你对我从来没这么温柔过。”唐咲故意侧过身背对着霙,赌气道。
霙笑着伸出手,也在唐咲头上胡乱薅了几下。
“好啦好啦,那我也帮你胡噜胡噜。”
时隔一年,她又回到挚爱的故乡,却发现这里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过去偏安一隅,鲜与外界沟通的小山村,如今修筑了与周边县城直达的路,还未入村便有商绅来来往往,小商小贩的叫卖声更是络绎不绝。
巧合的是,钟乐爷正在村口晒太阳,微眯着眼睛享受午后的日光沐浴,忽然看见陌生的马车,马车的车帘撑起,露出熟悉的面孔。
“钟...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钟乐爷!”霙朝着他使劲挥手。
“我的孩子...你还活着...”钟乐爷顾不得拄拐,颤颤巍巍地站起,步履蹒跚地向霙走去。
唐咲赶忙扶着霙下车,霙迫不及待地冲到钟乐爷身前,激动地握住他的手。
“对!一切安然无恙,我还活着,我回来了!”
她仰望青天,用尽全身力气呐喊。
“我回来了——”她紧紧地抱住钟乐爷。
“让你们久等了...爷爷,我终于回来了...”
顿时,热泪盈眶。
全村老小知道霙的回来的消息后,立刻准备了最高规格的宾客待遇,将她暂居的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霙姐姐!”一个孩童问道。
“你这一年都去哪里了?”
霙:“暂居在苍蓝城。”
“苍蓝城是什么样子的?”
“咱们的恩人徐大人就住在苍蓝城,那里一定比咱们钟家村还要繁华。”
“那还用说嘛,大城市,不是咱们能比的嘛。”
“钟霙,你快给大家讲讲嘛~”
面对众人如此热情的询问,霙一有些招架不住,用眼神向钟乐爷和唐咲求助。
钟乐爷乐呵呵地笑着。
“好了好了,霙远道而来,路途劳累也需要休整,大家先散了吧,明日再来。”
霙长抒一口气,终于逃过一劫,但看钟乐爷的眼神,他好像也有想问的。
“霙啊。”钟乐爷上下打量唐咲。
“这位是...?”
“嗷嗷,刚才回来的太仓促,忘记介绍了,他叫唐咲,现在是...”
望见霙娇羞的眼神,钟乐爷一眼看穿二人的关系,他反复念叨唐咲的名字。
“哎呀!我老糊涂了,刚想起来,您就是唐咲啊!去过苍蓝城的商绅有不少看过您的戏呢。”
唐咲:“老先生您客气了。”
钟乐爷望了望霙,由衷地为她感到幸福。
“霙啊,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你现在如此美满,爷爷我也就不担心了。”
霙:“我进村看见钟家村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是由衷的欢喜。”
钟乐爷捋了捋胡子,娓娓道来。
“这些多亏了徐大人啊,那场大火后没多久,他就派人来视察了。他亲赴钟家村,着手推进村子的重建,除却必要的建筑材料费用外,从未以他的名义收取过一文钱,而且一改钟家村过去靠天度日的耕作,手把手教我们如何经商,如何养殖家畜。你看,不到一年时间,钟家村不仅恢复了往日荣光,甚至比当年还要繁华。有不少周边的散落人家也渐渐迁入钟家村,我们几个老东西还打趣,有生之年或许能等到钟家村变成钟县哩~”
忽然,他的语气变得低落。
“只是...我听说徐大人不久前犯法市斩了...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
霙辩解道:“不是这样的,爷爷,我们了解徐大人,他不会做出那种事,他是被诬陷的。”
“真的吗?”钟乐爷的眼睛明亮了许多。
“看来是我们错怪了...”
回到乍寒的清晨,霙慵懒的伸展胳膊,抚摸身旁的黑猫。
唐咲不在,她心中空落落的,疼痛感又泛了上来。
“他去哪里了...”霙边吃饭边想。忽然有人敲门,她推开门,门外并非唐咲,而是钟乐爷。
“爷爷,您起得好早啊。”惊叹之余,霙有一丝丝失落。
“人老了,睡得也少。”钟乐爷呵呵笑着。
“我带你去个地方。”
霙抱着黑猫,跟着钟乐爷的步伐,绕过一座座新建的房屋,穿过一条条新铺的青砖路,停下脚步,看见了熟悉的“风景”。
或者用“遗址”这个字眼代替更好。
一年前烧毁的房屋留下的断壁残垣被保留在原地,随着钟家村的不断扩建,这里早已从原来的边缘渐渐被房屋包围,但始终没有人动这里。
“这是徐大人让我们保留的,为的就是警示钟家村的后人,百年之后,也要想起,当初官民同舟共济,共克时艰的历程。”
在遗址旁边,是零散分布的墓碑,有的连成片,有的孤零零立着。墓碑上刻着许多名字,它们属于那场大火中的丧生者。
“我们按照当初钟家村每个家庭分布的样子立的墓碑,这里是钟家村的中心位置,每个行路人都会经过遗址,看见这些墓碑,想起过去的人。”
只要不被忘记,就不算真正死去。
霙发现,有两个墓碑上没有姓名,她问钟乐爷缘由。
“那两个本来是留给你们的。毕竟只有你和钟参都下落不明,虽然我们不相信他在祥荣村遇害,但既然你也证实了,就将他也刻在这里吧。”
“嗯...”霙点了点头,抚摸另一座无名的碑。
“钟乐爷,我可以请求你一件事么?”
钟乐爷:“你说。”
霙的胸口开始剧烈地痛,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说出口。
“有一个人...我忘不掉她,她是徐大人的女儿...钟家村是徐大人重建的,如果可以的话...可否让她也留在这里...就当她也来过。”
临近中午,唐咲才回到客栈。
“你干嘛去了?”霙一边抚着黑猫,一边没好气地质问。
“喵呜!”黑猫也随声附和,表达对唐咲的不满。
唐咲憨憨地摸摸头。“昨天不是被钟乐爷认出来了嘛,我想...毕竟你离开这么久了,我们又是...对吧,总要让你风光些,所以...”
霙一眼看穿唐咲的小心思。
“所以你去准备了表演的道具,打算下午露一手,给我长长脸是不?”
唐咲点点头。
“这都被你猜到了。”
“毕竟没有谁出门带一堆木偶——这个计划你想了很久了吧。”
霙忽然从背后抱住唐咲。
“不过,谢谢你。”
从苍蓝城远道而来的唐咲要开展免费的演出,不到一个时辰,这个消息便从钟乐爷口中传遍了整个钟家村。所有村民不约而同地提出要帮唐咲搭建临时的场地。
望着大家其乐融融的祥和场景,霙的心里暖暖的。
“和苍蓝城那些唯利是图的人相比,钟家村村民的淳朴是如此难得。”
未及黄昏,戏台便搭建好了,比唐咲预计的早了整整一个时辰。
表演的内容也想好了,回归初心,唐咲打算表演他在苍蓝城回归首秀的节目。毕竟那是他的拿手戏,也反映了他为了霙不顾一切的心路历程。
“绝对不能让霙失望。”
斜阳映着墓碑上新刻的字样,徐楣二字格外显眼。
演出要开始了,唐咲找了几个当地懂行的二胡师傅,简单排练也没有问题。
一切安排妥当,登台他望向霙,霙也同样用笑容回应他。
望着台下翘首以盼的村民,唐咲忽然感觉自己好威风,就像前世看的小说里的爽文男主,一路逆袭,终于赢得江山美人。
他虽没有气吞山河的雄心壮志,却也有睥睨天下的风范。
他一开嗓,便惊艳了左右人,一字一句发自肺腑,出神入化。舞动的木偶栩栩如生,引人入胜。
就在演出即将达到高潮时,后台的人忽然找上他。
“不好了...钟霙她...昏过去了?”
唐咲匆忙完成演出后,赶到后台,此时霙已经醒了,但很虚弱。
钟家村的大夫给霙把脉没查出任何问题。
没有别的办法了,唐咲当即决定返回苍蓝城。
“只有文大夫能缓解你的病情!”
“不必了...”霙拉住唐咲的手。
“你还要演出...你答应过要让我风光一回,咱们要是食言了...多没面子啊...”
“可是我总不能让你独自回去...”
“放心...”霙拍了拍身旁的黑猫。
“有它陪我呢。”
“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