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川归大海,百年气运入江湖。
十二州界上,南唐、北梁两国征战不断。梁历六零零年,两国暂停兵事,休养生息,并立国本于武,遍传武道于民间,大力扶持江湖门派。
至此,本就对立的南北江湖更加泾渭分明,隐有成为两国战事之外的另一处战场。
江湖多风云,仅仅不到一年时间,大陆上便接连发生两件大事,让本就暗流涌动的十二州界,变得更加风雨飘摇。
梁历六零一年,春末近夏,正是山红草绿,惠风和畅的好时节。
这一日艳阳高照,两国边界处,有一十三骑快马,由临关城池内跨界疾行。如箭矢阵,向北冲行。
十二州界以北,便是历史悠久的北梁,此骑队出临关向北而行,必是属于南唐骑兵,南唐兵种共有三大骑军,得益于三大天然马场,分别是西州骑、兵州骑和巽州骑。而在这三大骑军之上,还有一支由三军精锐组成的石鹰紫骑。
紫色石鹰是南唐图腾,此时由临关出城的一十三骑,左边佩刀,右边挎枪,背后皆是插着两面迎风招展的短旗。
旗上绘紫鹰,双爪凌厉,姿态神俊。
寻常石鹰紫骑能负一面鹰旗就已不错,背扛两面鹰旗者,更是难能可贵,堪称精英中的精英,莫说是万里挑一,十万、百万都不止。细数军中,有此殊荣者,绝不超过二十人。
位列于骑阵尖锋处的,是一位与其他紫骑装扮不同的威武男子,白衣如雪,胯下坐骑也如雪。如雪般的坐骑,体型远超一般战马,奔走时蹄下擦火,碎石飞溅,偶有啼声嘶鸣,气息不仅强劲悠长,更有雷鸣相随,竟似龙吟,赫然是血纯种正的兵州大马。
血统纯正的兵州大马,千金难买,更何况是毛色如此无暇的皓雪马?南唐人爱马,知马之重,能御此马者,身份定然不菲。
飞奔如电中,一十三骑由箭矢阵转成一字阵,威武男子左侧,手臂上套着一圈护具的紫骑,在奔行中渐渐向男子靠近。待到两人只隔一骑距离后,指着前方一处泥土艳红的土坡道:“殿下,过了前面的红土坡就是寒仓。”
红土坡是南唐军自己的称呼,只因这里的土地原本并非红色,之所以会有今日这般红艳的色彩,实属于血水染就,两国连年征战,死伤数十万,血水成河,白骨千里,其中有大半便是葬送在这红土坡。
红土坡,两国交锋的主要战场,由于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常年荒无人烟,而由此向北的寒仓,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两国边界,始有人烟不说,更是北梁有史以来重视的战略重地,战争之始,甚至从北梁王庭内传出“半步不让”之言,而后北梁军更是倾巢而至,在寒仓边界筑建能够容纳数十万人规模的军事重镇。
北梁由寒仓退军,这是两国停兵的重要条件,为此,南唐也付出了从临关撤走半数军队的代价。
可是就在昨日,临关内探骑回报,竟在本应只该城军驻守的寒仓镇内发现了北梁增军的痕迹。
寒仓增军?两国停战仅不到一年时间,北梁竟又蠢蠢欲动,欲要再开战火?
得知这一消息,近一来年随军出征,镇守临关的大皇子易无生,连自己的师傅,镇守在边疆城的无敌铁将都来不及通知,立刻率领亲卫出城,这才有了如今一十三骑北上疾行的场景。
国之大事,慎之又慎,此等重要情报更要慎重,不能有半点误差。
此行主要为探查情况,了解北梁军的真正动向,届时是战是和,才好有法可依。易无生随军入伍的这一年,表现可圈可点,尤其是受他父皇影响,每一个指令下达,都是慎之又慎,不容有误。当初他出皇城入军伍,临出宫门前,南唐君王治文帝,曾拉着他的手,郑重而严肃地写下一个“慎”字。
凡遇事,无论大小,必要慎查,此不仅为治军之本,更为治国之本。
望着一望无垠的血红土地,易无生深邃的眼眸中闪出一抹冷冽的寒光,干裂已有血丝渗出的嘴唇一张一合,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继续!”
干冷的声音,如一把未曾抛光的呛毛铁剑,带着冷冰冰的温度,刺入众人耳膜。一十三人同时夹紧马腹,揽紧缰绳,再次将战马的速度提高三成。
如破霄之剑的马队在红土地上扬起大片烟尘,红色的烟尘中弥漫着血腥和铁锈的气味,似此种大战即将开启的味道,让得这一十三骑的心情更加沉重。
若非情不得已,又有谁渴望战斗?似此等将小命悬在刀剑上的勾当,天生便没人喜欢。
越过血红的土地,是一处青草寸生的平原,平原的尽头,便是那名为寒仓镇的北梁边城。
巍峨的城寨矗立在草原的尽头,像一位冷酷、忠诚的机关护卫,劲风吹鼓下,一股苍劲荒芜的气息,顺着破败染血的墙面,扑面而来。
易无生勒住马缰,皓白的兵州大马直立而起,由极快到静止,硬生生停在原地,那一双强有力的后腿,牢牢定在草坪里,顿时压出两个成人手掌长的坑洞。
其余一十二名石鹰紫骑有样学样,几乎在同一时间,将这神乎其技的精湛骑技全部复制,动作之齐,几乎无差。
之前曾与易无生有过交流的紫骑再度上前,指着前方厚重的巨大铁门,沉声道:“前面便是寒仓镇,据那探骑回报,北梁新增的数万军队,便隐藏在此门之后。”
易无生凝视城寨,双目微眯,眉头渐渐皱在一起。不知为何,面对这静悄悄的寒仓镇,他心里竟生出一阵不安。
“殿下,是否要再前探?”似是受到易无生的影响,一路逐风,仍是面无表情的石鹰紫骑们,面容也跟着凝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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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无生摇摇头,沉声道:“放石鹰!”
手臂戴有护具的紫骑点头称喏,伸手向下一捞,便从马腹下捞起一个枯黄竹笼。
这个一直悬挂在马鞍上的竹笼里,关着一只体态修长的紫羽鹰隼,此猛禽喙爪尖锐,眼神锐利,正是被南唐奉为国鸟的紫羽石鹰。
紫骑打开竹笼,在竹笼上弹指轻敲,紫羽石鹰那锐利的眼珠滴溜一转,在与紫骑对视之后,振动双翅,于无声中破空而去,舒展的翅膀在烈风中穿行,巧妙的借助着风的力量。
一切都发生于无声之中,紫鹰的出击,除了在场十三位目睹者,再无一人察觉。在南唐军中,一只完成专业训练的紫羽石鹰,能在神鬼不察的情况下探查到敌方的布军情报,并准确传达。
料敌先机,从容应对,这便是紫羽石鹰成为南唐兽的根源所在。
片刻以后,紫鹰从云层回归,挺直背脊坐于马背上的紫骑抬起右臂,臂肘水平,与肩膀同高,冰寒的铁甲上套着一层练鹰护具,可即便如此,那从云层中笔直俯冲而下紫鹰,仍是用它锋利的双爪刺透护具,甚至连坚硬的铁甲也一同刺破。
紫骑与落于臂肘上的紫色石鹰对视,视线平行的一人一禽默契极深,眨眼之间,常年练鹰解读的紫骑,便知晓了寒仓内的布防。
“如何?”
当紫鹰飞回来的那一刻,易无生就已经迫不及待。
练鹰紫骑神色怪异,但却斩钉截铁道:“寒仓镇内并无增兵!”
“当真?”易无生手中缰绳一紧,声音比刚才更要尖锐急迫。
“千真万确!”
得到肯定答复的易无生忽然变了面色,一张脸阴沉到极点。
“今日回临关的探骑是谁的麾下?”易无生自知已没有时间可以耽搁,连忙问出最关键的问题。若是情报有假,那送来情报的又是何人?
身为南唐大皇子,想要让他死的不光只有敌国人,更有自己人。庙堂之上无慈悲,有的只是争权夺利的欲望。唯一让他庆幸的,想要置他于死地的,绝不会是他那年仅四岁,整天抱着一柄长剑只知乱跑的亲弟弟。
“那人自称是李将军麾下,看装扮的确是兵州骑兵的打扮。”回答易无生的是一名头戴铁面的紫骑。此人除了刀枪标配,腰上还挎着一柄剑。这把剑柄上刻着“无痕”二字的名剑,曾是威名赫赫的无痕剑手的佩剑。作为无痕剑手的唯一传人,这位名为柳无声的双旗紫骑,在自家恩师饮恨于江湖之后,理所应当的接下了这把无痕剑的传承。
柳无声人如其名,不喜言辞,当初混迹江湖时,便以一铁罩封面,曾因替恩师报仇苦练武艺,投军入伍之前,还是南唐境内江湖高手榜上的常座宾,不仅练就了一身听声辨位的旁左功夫,更是记忆超群,入伍之后更有升龙之势,已达过目不忘之境界。他既然这般信誓旦旦,自然不会有错。
易无生向柳无声深看一眼,拧眉道:“李破北将军因为身体原因,不久之前已经返回兵州疗养,他的位置由杨伯谦代替。目前正是兵州铁骑整顿的关键时候,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柳无声回想那日细节,神色骤变,“现在回想起来,那探骑经过时,眼神中除了些许惊慌,的确还存有几分虚恍。难不成是我们中计了?”
易无生点点头,沉重道:“的确是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此时已将紫羽石鹰赶入竹笼的紫骑瞪目如眦,煞气逼人道:“哪个混蛋敢算计殿下,今日,我等一十二名石鹰紫骑就算拼掉性命,也要护殿下周全。”
易无生并未因这番护主言辞而感动,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这一十二骑全部平安。再次向高大的寒仓城墙望了一眼,在将敌国设伏的可能排除后,易无生拉起缰绳,将马头调转至来时方向。
前方风险未知,可这条路他们却不得不走。
“诸位袍泽,随我返回临关。”一声大喝,一十三骑飞奔而出。现在,易无生唯一能够期盼的就是他们发现的足够及时,对方还未来得及完成部署,也只有这样,仗着己方武功高强,他们才能杀出一线生机。
易无生不知道想要杀他的是谁,他也曾想过不回去,可此时若是不回,对方势必会有更进一步的举动,身为南唐大皇子,他若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将来又如何执掌大位?若是因此致使家国牵连,更是难辞其咎!
易无生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再快却快不过处心积虑的对手,当他们一行十三骑再度来到红土坡时,一大波早已蓄势待发的千人伏兵,突然自他们前方出现,拦住去路。
易无生望着身前黑巾蒙面,尽皆做马贼打扮的伏兵,平心静气地微微一笑,对当先明显气势不凡的领头之人调侃道:“看来我的运气不是很好。”
伏兵首领面无表情,只是将长剑向前一指,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冲”字。
上千“马贼”同时出动,动作之整齐,比之苦练百日的精锐骑兵都不逊分毫。
十三对一千,面对如此悬殊的人数差距,由易无生率领的石鹰紫骑无所畏惧,毫不犹豫地迎面冲去。
一十三人中,那名负责练鹰的石鹰紫骑,只来得急放飞紫鹰,将此地的情报送往临关,便死在千人马贼的乱刀之下,临死之前刀枪齐发,连斩二十一人,每斩一人便喊一声“不亏”,一连喊了二十一声。
一命换二十一命,看似不亏,可对他们这些常年耗费重资“喂养”的精锐铁骑而言,却是已亏得不能再亏。
一个冲锋之后,一十三人折戟一十一,仅存被众人细心保护的易无生,以及武艺高强的柳无声。反观对方,千人骑兵足足折损三成,其中惨死在无痕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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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便不下百人。
“马贼”首领望着毫发无伤,只是全身染满鲜血的柳无声,感慨道:“不愧是能够肩比八派传人,常做客于江湖高手榜上的纳气高手,无痕剑手传人,果然名不虚传。”
马贼首领这一番恭维言语注定要夸与聋子听,听觉非常的柳无声,此时的心神已全部放到易无生的身上,耳边听着近在咫尺,急促却已愈发无力的喘息声,铁罩下的面容更是凝重到极点。
方才冲阵,即便有一十二名紫骑竭尽护守,他们这位武功平平的大皇子,仍是身中十数刀,其中更有两处临近心脏的致命刀伤,动脉破裂之下的血流如注,即便没有当场死亡,也无力再支撑片刻了。
身份显赫,当今天下已能排入前三甲的南唐大皇子,如今的生命已经进入倒时阶段。数息之内?还是一刻之间?谁也说不好他会在何时倒下,唯一能够确定,他倒下的结局已然注定,可以想象,当他倒下那一刻,必定会引发一场震惊天下的轩然大波,甚至连平息仅仅一年战事,又会因此而爆发。
柳无声面罩下的面色,由凝重转为悲哀,然而,位于他身旁,正在与死神斤斤计较的易无生,自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
自遇到伏兵开始,到折戟十一名至亲袍泽,乃至生命已经进入倒数计时,易无生的脸上始终都挂着一抹笑容,只是这笑容已越来越冷,更多的是一抹讥讽味道。
易无生纵已无力,可让的眼神仍旧锐利,他望着对面首领之人,讥讽道:“能够在临关城外调动千名精骑,看来想要我命的这个人,身份不会简单。也难怪,我毕竟是南唐未来的唯一继承人,敢动我且有能力动我的人,身份自然不会简单,咱们南唐境内,怕也就只有左相和梁妃有这个魄力和能力。依我看前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易无生的声音虽然无力,但却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地传到对方耳中,马贼首领面色微变的同时,右手抬起,便要再度发出全军冲锋的命令。
然而,易无生却也在同一时刻抬起右手,无力地摆了摆。“将死之人,何须如此麻烦。就算诸位静立不动,再过数个呼吸,我也是无力回天,只是临死之前,有一件事不吐不快。”他用最后的力气眺望红土坡后若隐若现的南唐帝国,自傲道:“尔等人小,妄想以诡计颠覆我南唐王朝,我父皇文治无双必能勘破诡计,不受尔等挑拨,南北两国仍将和平,而我南唐必将更加强盛!”
话音落尽,气数也尽,全身血液几乎已经流尽的易无生,在无声中猝然毙命,死后身躯仍旧挺立,不偏不倒。
常年伴随在易无生左右,曾经历过严酷训练,即便刀戈加身,仍是能忍住不鸣的皓雪马,终是忍耐不住,待悲鸣长嘶之后,撞地而亡。
竟然随主人一同去了!
马贼首领抬起的手,随着烈马殉主而落了下来,近七百名骑兵匪寇领命而动,驾驭战马,缓缓向前推移。心情早已复杂到极点,忍耐着一切不愿却无力阻止的柳无声,同时爆发,在这一刻动了起来。
带着一十一位兄弟折陨的仇恨,以及主上惨死的愤慨,柳无声无惧一切,面对七百倍于已的敌人,一骑绝尘,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杀!杀!杀!今日,唯有杀戮能够抚平他心中的气愤,昔年隐蔽于江湖的无痕剑法,必将在今日再次响彻大陆!
已经做好赴死准备的柳无声,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只是在与对方即将交接之际,大皇子死前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忽然在他脑海想起,他似乎找到了一件更需要他去完成的任务。相比于眼前任性撒气般的死战,这个任务更有意义,也更加煎熬,任重而道远。
没有片刻犹豫,柳无声的双脚在马镫上用力一蹬。强大的力量骤然爆发,震断了马镫,也震瘫了他爱惜的坐骑,以不顾一切的方式,带着他极速折返。
浑厚的真元,在他脚下爆发,柳无声归剑入鞘,双脚在空中连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回到易无生的身边,他抱起易无生的尸首,再次施展身法,像北梁的方向飞去。
变化突来,终于让胸有成竹的马贼首领首次感到惊慌,大喝一声“放箭”,同时也取出长弓,弯弓搭箭。
“咻!”
一箭似风雷,极度刺耳的箭哨在空中呼啸,撕裂了空气,如一条黑色的毒蛇,携带着穿石之力,随那七百箭一同飞射。
箭如雨下,密密麻麻。在这如同泼雨的箭阵中,柳无声终于不负之前那无所不能的无敌姿态。易无生冰冷的尸体已然开始僵硬,携带着这一具身披战甲的尸首,实在过于不便,想要躲过那七百普通箭矢已是难能可贵,至于那犹如毒蛇的破石一箭,柳无声只能主动出击,以牺牲一条左腿为代价,硬接这一箭。
马贼首领全力射出的一箭被柳无声以左腿挡住,箭矢穿透了他的大腿,在给他一生带来重创的同时,却也化作一股助力。借着这一箭之力,柳无声身法再动,不顾体内真元急泄,以透支的代价,快速消失在众人眼前。
马贼首领了解此等江湖高手的厉害,知道追击已然无望,只得命众人打算战场。战场上一十一名石鹰紫骑早已在千人马贼的长刀铁蹄下尸骨无存,马贼首领望着红土坡上撞地殉主的染血白马,在下出“厚葬”的命令后,悄然离开。
当晚有紫鹰入临关,传来一道让天下人为之震惊的骇然消息:身为南唐未来储君的大皇子,在探查敌国情报归来的路上,突遇马贼,包括大皇子在内的一十三骑全部遇害,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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