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以北,为历史悠久的北都梁朝。
北梁幅员辽阔,共有六州,其中云、寒、荒三州,为北梁腹地,而在这三州交汇之处的,便是天道崖。
吕绩含此时并不知道,这封将由他亲手送出的信,将会在两年后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
功练寒暑,春来冬往,转眼已是一年零九个月。
崇武一十三年冬,年关将至。
冬季的天气一般不会很好,但今天的阳光却格外明媚,即便是常年不见日光的昏暗的街道,也无所遁形。
昏暗街道中,一道人影仓惶逃窜,从街道一头,跑向另一头。
人影气喘吁吁,一边向前跑,一边向后张望,似在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脸已惊恐地扭曲起来。
太可怕了!
胡斐从未想到自己会经历如此可怕的一天,自踏入江湖那一天,如今已在江湖中飘荡六年。
江湖中有正道,也有歪道。
胡斐就是那种一上路就走歪了的人。
这六年来,他作奸犯科,几乎无恶不作,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除了逃命手段够强,还有那一身奸诈的保命手段。
胡斐师从外道之学,最擅奇淫巧技,尤其是改头换面的伪装功夫,堪称一绝。
就是凭借这一手看家本领,胡斐这几年来愈发的肆无忌惮。正如他的名字一样,胡作非为。自下半年以来,更是在界水城两镇十七村内接连做下二十起大案,其中半数以上是灭绝人寰的奸杀案。
此等滔天罪孽顿时引得界水城城守震怒,发动辖区之内的两镇十七村联名通缉。
那时,正是胡斐最志得意满的时候。上天入地,上百人的通缉队伍,竟只能在他屁股后面喝风。
江湖留名,即便是恶名,也是一件足以炫耀的事情。
但是很快,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事情的转变,始于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这两个小子,看上去也不过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但一身本领却着实恐怖,而且智近乎妖,也不知怎么就发现了他的伪装,一路追击,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今日,已经是胡斐夺命狂奔的第五天,整整五天时间,他就好像一只被戏耍的老鼠,而那两个少年,则是比大猫还要恐怖的庞然大物。
他们不是猫,而是鹰!
两只悬在他头顶,随时可能取他性命的猎鹰!
鹰,是南唐的国兽,南唐人爱鹰,且敬鹰。对于鹰更有着一种天然的畏惧。
胡斐有一种直觉,对方之所以没有在这五天内将他抓住,不是因为抓不到他,而是对他的一种惩罚,他们要让他无时无刻不处在恐惧之中,以此来祭慰那些被他残害少女的在天之灵。
恐惧撕扯着他,绝望侵蚀着他,胡斐第一次觉得,做坏人也是一件不幸的事。
看了一眼不远处布满苔藓的潮湿墙壁,胡斐目光中露出一丝渴望。
他多么想在那墙上靠着歇一歇,但现实却不允许他这样做,过往的经历告诉他,他只要敢歇息片刻,那两名犹豫恶魔的少年,就一定会出现在他面前。变着花样地恐吓他。
街道的角落,放着一只木箱,胡斐看见木箱,本能一个激灵,但想到同样的埋伏,对方不会进行两次,他便又放松下来。
这五天里,对方的埋伏和偷袭,几乎不下百次,也不知他们哪来的那些奇思妙想,每次都能隐藏到让他意想不到的地方,防不胜防。
记得有一次,他们就是隐藏在一口破木箱中,突然向他发起攻击,那一次情况之危急,几乎让他吓破了胆。
胡斐拖着疲倦的身体往前走,本不算远的街道,在他绵软无力的脚下,却变得格外漫长,一步两步,那木箱就像一个坐标,不断与他拉进距离,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安全走过木箱时,异状突发。
砰的一声巨响,木箱炸裂成一堆碎片,在那四处飞溅的木片中,一把冒着寒光的长剑,如一条辛辣的毒蛇,猛然刺出。
毫无预兆的一剑,毫不留情的一剑,面对这样一剑,若无十足准备,以锻体二流武者的反应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何为二流武者?
五锻武者真气外放,此为一流武者,在此之下便为对敌手段要匮乏许多的二流武者。
二流武者的巅峰是炼体四锻,那于木箱中突现的一剑,能够威胁所有二流武者,说明出剑之人的实力也已达到二流武者的巅峰。
寒光一闪,长剑出。而后是那握着长剑的年轻人。
胡斐眼角的余光扫到年轻人冷毅的面庞,脸上的惊恐顿时变得更加强烈。
这张年轻的脸,这柄寒光四射的长剑,以及这毒辣刁钻不留半分余地的一剑。
他不会忘!永远都不会忘!
他们又来了!而且这一次,用的还是以前的招数,是他们故意在戏耍我?还是想要结束这一场无聊的游戏?
胡斐心头猛颤,面对上百次危机早已养出本能的身体立刻向后一跃,以一个常人难以做到的极限角度折退出去,同时伸手一甩,将一枚闪着绿油油光泽的铁钉推出。
少年剑客眼神冷漠坚毅,即使到嘴的猎物跑掉也不动容,面对那迎面飞来的毒钉,他只是轻轻一抖手腕。
哗啦一声响,长剑抖出一朵花,剑尖飞颤之余极速下摆,精准点中长钉,不仅将那毒钉点成两截,更在随后的抖力中将两截半钉分别击向两侧。
“哼!”
少年剑客冷冷一哼,似对胡斐的手段极度不屑。而后手腕再抖,借着之前的冲势继续刺向胡斐。
剑的使用方法有很多,其中以刺剑法最为迅急,甚至有一剑刺出觅无影的古语,更有不少修炼刺杀剑法的剑客,一生专注于“刺”之一字,为的就是练出那快到让人无法反应的一剑。
少年剑客显然深得刺剑之法之精髓,一招犹如基础剑法般的普通刺剑,竟已被他使出了完美无瑕的感觉,即便是手腕双抖之后的二次出剑,剑速仍不减半分。
面对那附骨之疽般的长剑,胡斐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早就已经见识过对方手段的他,为什么就不能小心一点呢?
之前他明明已经怀疑那木箱了啊!
可恶啊!为什么自己纵横江湖数年,心思还不如两个少年缜密?
不!不是我不够警惕,而是这两名少年太过妖孽。在他们面前他以前引以为傲的种种手段,此刻竟全部失去效用,只能任由他们宰割。
此时,他面对的还只是一名少年,如果那总是在暗处伺机而动的使刀少年也一同出现,他又该怎么办?
想到被两名少年缠住的恐怖,胡斐把心一横,抬起左臂撞上长剑,以手臂被刺一剑的代价,硬生生避开了少年之后越来越辛辣的剑法追击。并在对方收剑的这一空挡翻身登墙,极速向街道的另一条出口冲去。
跑!必须要快点跑!
胡斐在心中呐喊,双腿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鼓舞,不仅忘却了之前的疲惫,并且爆发出比以前更强的力量。
生死威胁下,任何潜力都有可能被压榨出来,胡斐之前的疲惫显然只是假象,是对他身体的麻痹。
在这股力量之下,原本觉得漫长的街道,已不再漫长。
一步一步又一步,胡斐脚下的步伐几乎已快到无法分辨,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街口有人把守,也未必能拦得住他。
了解胡斐这几年作案经历的人都知道,他引以为仗的本领之一,便是他冠绝同辈中的诡异身法。
飘影步,能行不可能之事,变化之大,往往能出人意外。
有此身法在身,胡斐不知躲过多少次抓捕,这也是界水城两镇十七村全力出动也无法抓住他的原因。
界水城境内,武功能胜过胡斐的不在少数,但在身法上胜过他的却不多。
然而就在胡斐即将跳出街口,天高任鸟飞的时候,一道身影却忽然从天而降,以极快的速度转瞬来到胡斐身前,一脚又将他踢回街道中段。
这突然出现之人的身法,竟不知比胡斐高明了多少倍!
被踢落回去的胡斐面如死灰,他望着街口新出现的少年,身子竟再次颤抖起来。
那个恶魔,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