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外面寒酸,里面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四张简陋的木桌。
二人就近坐在临门的一桌,屁股还未坐热,酒馆的老板就跑了过来。
“午大侠,您来了!”
酒馆的老板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跛腿老伯,对午子安的态度异常恭敬。
“马老伯,不说废话,先给我们上两瓶好酒。”
午子安二话不说,从身上摸出二两碎银,拍在桌子上。
“哎呦,这可使不得!”
姓马的酒馆老板连忙摆手,惶恐道:“午大侠你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些许酒水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况且就算给银子,这些也太多了。”
午子安凑到酒馆老板身前,低声道:“这里面还有前几次未结的酒钱,连同这一次的一并给你,又不是花我的银子,你紧张什么?”
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偷偷指了指一旁被定为“冤大头”的孟离。
“这样的话,老头我就不客气了!”酒馆老板心领神会,眉开眼笑地将银子收了起来。
目送酒馆老板离开,孟离苦笑道:“原来子安兄让我来,是要拿我当挡箭牌。”
“唉!”午子安叹息道:“兄弟你有所不知,这马老伯也是一个可怜人,前些年闹匪患,老伴和儿子都死于马匪之手,只留下一个孙女相依为命。”
孟离看着回到柜台上沽酒的老汉,在他身边,一个脸上有着一条疤痕的小丫头不停旋转,逗得他大笑不止。
很温馨,也让人有些心痛。
“那小丫头叫马伊伊,今天不过六岁,那年我救下她时,她还只是襁褓里的孩子,只可以我的刀法还是慢了一些,如果当时我的刀能再快一些,她脸上就不会留下那条伤疤了!她还只是孩子啊!最美好的年华却这样毁去了。”
午子安的双手无处安放,握住腰间的长刀之后,杂乱的心情方才渐渐平复。
孟离看着眼眶发红的午子安,叹息道:“能够将他们留下来,你已经做得很好!”
“但我明明还能做得更好!”
孟离沉默。
人力有尽,天意难违,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能称心如意。
“二位,在聊些什么?”
此时,跛脚的马老汉将酒端了过来。
孟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指着身旁空着的座位笑道:“老伯,此刻无人,不如坐下一起。”
“你们是客人,这怎么可以?”马老汉连忙摆手,目光已是看向午子安。
午子安倒了一杯酒,放在马老汉身前。
“孟兄弟是性情中人,你就不必拘礼了!”
“那老汉我就却之不恭了。”马老汉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后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名叫马伊伊的小丫头似乎有些怕生,藏在老汉身后,怯生生地看着孟离。
孟离哈哈一笑,抓了一把花生米,递给小丫头。
小丫头摇了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孟离另一只手中的折扇。
“你喜欢这个?送你!”孟离合上折扇,递了过去,对这个懂事的小丫头,他倒是喜爱得很。
“伊伊,不可无礼。”马老汉轻声一喝,转头对孟离笑道:“让公子见笑了。”
“没事,这孩子我喜欢得很。”
孟离双手持扇,将其放在老汉身前。
马老汉还欲拒绝,就听午子安道:“伊伊,喜欢就拿着。”
“谢谢午叔叔。”马伊伊对午子安非常信服,听他这么说,立刻喜笑颜开。将折扇拿在手里后,她看着孟离迟疑道:“额……也谢谢这位大哥哥。”
“大哥哥?”孟离闻言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妙极,妙极,叫大哥哥就对了!”
午子安哑然失笑道:“孟兄弟真是孩子心性。”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我毕竟也不算大。”孟离哈哈大笑。
马老汉扭头对小丫头道:“伊伊,我陪两位坐一会儿,你自己到一边去玩吧!”
马伊伊乖巧道:“好的,爷爷。”
说完,便抱着新得的扇子走了出去。
孟离看着马伊伊离开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午子安看着孟离道:“孟兄弟在想什么?”
孟离摇了摇头,道:“没想什么。”
“那我们喝酒?”
“喝酒!”
孟离举起酒杯,学着马老汉之前的样子,将酒杯中的酒全部倒入口中。
酒水入喉,无比热辣,呛的他直翻白眼。
“我的天,这是什么酒?”
午子安哈哈大笑道:“怎么样,这里的酒不错吧!”
孟离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杯,苦笑道:“这几乎已是我喝过最辣的酒。”
午子安拿起身前的酒,一杯倒入口中,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
“痛快!”午子安大叫一声道:“江湖儿郎大口喝酒,就是要喝这热浪酒才够劲儿!”
“热浪酒?”孟离听到这酒的名字,心里觉得新奇。
午子安再次为自己添了一杯,道:“此酒入喉,无比热辣,犹如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故而被称作热浪酒!”
孟离小抿了一口,点头道:“这名字倒也贴切。”
马老汉道:“我这酒大多数人都喝不惯,公子若感不适,慢饮即可。”
孟离道:“这就是老伯你的独家秘方吗?寻常酒馆中可很难见到如此热辣的烈酒。”
“什么独家秘方,不过是军中常见的酒水,喝惯了,便自己做来卖。”马老汉摆了摆手,脸上却露出缅怀之色。
“老伯你还当过兵?”孟离有些意外。
午子安笑道:“马老伯以前是正儿巴经的北梁兵,手底下管着的人成千上万。”
“午大侠又拿我打趣。”马老汉苦笑道:“孟公子不要误会,老汉我以前当兵时,做的是北梁军的火头兵,管了几百张嘴倒是真的。说起来,我这兵当得也是窝囊,临到退伍,也没杀过一个敌人。”
孟离若有所指道:“没有在战场上杀过人,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午子安端起一杯酒,忧心忡忡道:“好不容易平静了十多年,现如今北梁和南唐又要开战,到时候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马老汉道:“打不打仗都是朝廷决定的事情,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只能听之任之,无能为力。”
接下来的气氛有些沉重。
酒过三巡之后,孟离开始了解午子安的情况,这时他才知道,午子安竟是当地一间武馆的馆主,在富城颇有威望。
孟离看着午子安身上的粗旧麻衣,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午子安尴尬道:“孟兄弟不要误会,我这个馆主有名无实,现如今武馆也只剩下我一个人。”
孟离有心想要问一句“为什么”,但见午子安不愿提起,便将这个问题又咽了回去。
也许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酒喝到一半的时候,酒馆里来了客人,马老汉因为照顾客人,便不再陪着他们。
孟离和午子安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对饮,等到将最后一杯酒喝干,孟离起身说道:“今日能够结识子安兄,三生有幸,现在时间已经不早,我还要去找一处落脚的地方,就先告辞了。”
午子安意外道:“孟兄弟还没有落脚的地方?”
孟离苦笑道:“我今日刚到富城,还未来得及找。”
午子安向外面看了一眼,愧疚道:“是我非要拉你喝酒,耽误了时间,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若不嫌弃,不如到我那里暂住。”
“这,会不会太打扰?”
“这有什么好打扰的。”午子安大手一挥,豪迈道:“我那武馆反正也就我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你来了刚好陪我。”
“那小弟就却之不恭。”
自从离开界水城,孟离便很少与武馆打交道,听到午子安的邀请,难免有些激动。
随后,孟离跟着午子安来到武馆。
午子安的武馆,名叫安心武馆,曾是富城排名第一的武馆,不知因为什么缘故,一年之前突然解散,现在的武馆已经荒废,再无当初的辉煌。
“孟兄弟,让你见笑了!”
孟离在杂草丛生的院子里转了一圈,笑道:“老实讲,子安兄的武馆倒是让我觉得非常亲切。”
“哈哈,我先带你去收拾房间。”
安心武馆荒废已经,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只有午子安一人居住,空闲着大量的房间。
午子安为孟离准备的房间,就在他自己房间一侧,两人只有一墙之隔。
帮孟离收拾好房间,天色已经不早。午子安揉了揉头说道:“热浪酒虽然喝得过瘾,但是后劲儿太大我先去休息一会儿,你自便吧!”
“好,那我们明日再见。”
送走午子安,孟离的心情瞬间沉重下来,窗外的夜色朦胧,正如他此时的心情。
以孟奕的身份出现后,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做。
与午子安的偶遇,算是让他找到了一个立足点,之后的行动才是重点,在刘学兵被监视的情况下与之进行接触,怎样才能不被怀疑,这将是对他最大的考验。
“唉!顺其自然吧!”
想了想,没有太好的机会,孟离还是按照最初的计划行事。
昨夜见刘学兵时,对方除了给他一个孟奕的身份,还为他安排了一个后手。
明日午时,将会有一批茶叶送入城中。
这批茶叶是以孟奕的身份从浩州调往此地,只要他在约定好的时间前去认领,便可坐实孟奕的身份,之后再与刘学兵接触,自然顺理成章。
回到书桌前,拨亮油灯,孟离从怀里取出一块玉牌。
这块玉牌自然就是无漏玉璧。
只见他握着玉璧,喃喃道:“但愿我没有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