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官家,只是中心现场围观的人太多,官家与丞相等人远远地也瞧不太真切,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干着急没办法。
好在西湖周遭都有禁军戒备,来回传递消息。
当李申之拉着秦熺走过来的时候,官家也接到了禁军的汇报,将方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秦桧听完,先唱起了苦肉计:“官家可要替臣作主啊!臣那孩儿虽然不肖,但对陛下始终忠心耿耿,那李申之羞辱熺儿,便是不给陛下脸面。”
放在以往,被秦桧这么一说,赵构大多会依了他的意思。
若是不依的话,秦桧八成又会拿出“金人南下”来吓唬人。
赵构一想起“金人”便心惊胆战,着实不想招惹秦桧。
可是今天有赵士褭坐镇,又有李申之一番精彩言论,心里有了些许底气的赵构,渐渐地看秦桧有些不顺眼了。
但赵构终究还是有些心虚,没敢将不悦表达出来。
赵士褭说道:“丞相乃是大理寺出身,应当知道断案要看供词和证据。现在什么也没问,也没审,就直接定案,怕是不妥吧?”
赵构顺着台阶说道:“若是真如丞相所言,朕定不叫秦熺吃亏。”
既没有答应秦桧,也没有忤逆了丞相的意思,赵构觉得自己好难。
说话间,范同领着秦熺,李申之,赵不凡一并来了。
见到范同跟着一起来,赵构面色有些不悦,这个家伙身为宰执之一,对秦桧亦步亦趋,对自己却是阳奉阴违:“范爱卿怎么也来了?”
范同赶紧上前见礼:“臣与秦熺公子来游西湖,恰逢李申之等人,发生了一些小误会。”
赵士褭说道:“既然是些小误会,你身为宰执大臣应当大度一些,怎地也在那里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赵士褭身份超然,有点八贤王的感觉,骂起排名靠后的丞相,一点都不输气势。
范同正欲分辨,秦桧说道:“大宗正方才刚说了要听一听口供,怎地现在就要以势压人?置官家于何地?”
原来秦桧也是嘴炮高手。
赵构赶紧接过话头,说道:“范爱卿,你来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他生怕秦桧乱说话,那金人吓唬他。
范同能当上相公,肚子里自是有些才华,三言两语地把事情经过讲清楚,还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了爱民如子的父母官,把李申之一行人衬托成了为祸乡里的恶霸。
若不是先前了解了禁军的情报,赵构都差点信了。
末了,范同兑现了他的诺言,奏道:“女妓童氏持剑伤了朝廷官员,按罪当诛。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只斩她一只手,也显得陛下仁义。”
赵构是个软蛋,却不是个傻子,知道范同话里水分不少,转而问李申之:“申之,朕刚给你封了官,怎地就出去惹事?你来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赵构给李申之封官了?
秦熺听了心里暗叫不好。他跟李申之一样,还没有中进士,但是经过秦桧运作,已经有官职在身。那么他之前与李申之的冲突,是官与民的冲突,自己没理也占三分理。
然而李申之也有了官身,矛盾变成了官与官的冲突。抛开职位高低不说,双方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线。
更关键的是,官家刚刚给他封的官,人家的官职刚刚出炉,还热乎着呢,说明圣眷正隆。
这就麻烦了。
经过这一场大闹,李申之的酒已经醒得七七八八,奏道:“好叫官家知道,臣方才领了赏,便去寻不凡兄长,赏花饮酒,还是官家赏赐的胡虏血。后来,不知怎地,臣被易安居士喊了去,讨论诗词。再后来听到湖中有人落水,细看之下发现是臣带来的女眷,这才赶回去查看,没成想是女眷们跟秦公子搞了这么个误会。
“臣敬重秦相公的为人,不愿多生是非。原本已经赔礼道歉,怎奈秦公子与范相公不依不饶,非要追臣女眷的罪。无奈之下,臣便想去临安府衙讨个公道。可还没动身,便被范相公与秦公子捉来了御前惊扰圣驾,臣罪该万死。”
说的是自己最该万死,其实是说范同与秦熺无事生非,非要着急忙慌地过来惊扰圣驾。
移花接木,键盘侠的基本套路之一,不新鲜。
看到李申之胡闹,秦桧说道:“不论如何,一个妓女敢殴打朝廷官员,成何体统。如不重罚,日后谁还将朝廷威仪放在眼里!”
秦桧一发威,赵构就变成了小猫。更何况赵构也抱着同样的观点:朝廷威仪不容亵渎。
赵士褭有心与秦桧争辩,却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一旦赵士褭强行替童姑娘辩解,那么他就站到了所有文官的对立面。
为了一个李申之,一个童姑娘,不值得赵士褭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李申之知道这几个人都靠不住,心中大急。
他虽然能言善辩,嘴炮第一,但是架不住秦桧不接招,直接以势压人。
在强权面前,一切巧言善变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那秦熺见他大势已去,在旁边笑道:“若那童氏女是你的家眷,或许我还让你三分。但她不过是个妓女,天生的贱命。以贱犯贵,就算说破天去,她也是没理。”
他当然知道童姑娘是李申之的相好,还知道两人感情颇深。之所以做得这么绝,就是想要看看李申之失去自己心爱的人,想看他悲痛欲绝,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
哪知李申之不怒反喜,面对秦桧的一顿讥诮,反倒露出了“我想到办法了”的愉悦。
李申之看向秦熺,问道:“敢问秦公子,不知调戏官员家眷,该当何罪?”
秦熺肚子里到底还有些东西,懂得些许律法,说道:“当判流刑。”
这个流刑并不需要真的被流放,只需要交点罚款就行了。
就像司马迁的死刑,交钱就能免罪,没钱割了也能抵罪。真正的死刑叫作“(腰)斩(首)”。
李申之说道:“这童姑娘是我纳的小妾,你调戏她,该当何罪?”
秦熺瞪大了眼睛,没想到李申之竟然这么不要脸,一时之间口吃舌结,说不出话。
对付不要脸的人很简单,那就是比他更不要脸。
范同反应稍快一些:“什么时候纳的妾?可曾办过酒席?可曾在官府报备?”
这个真相公端地厉害,一下就抓住了李申之话中的要点。
宋代的纳妾相对随意一些,其流程跟买(雇)了个丫鬟差不多,悄默声地就能办,不需要兴师动众。
但是官府报备这一条不能少,要不然就是买卖人口,这罪可就重了。
“未曾。”李申之坦然地回答着。
秦熺心中大喜,说道:“那就是还没纳?”
李申之点了点头:“正准备纳。”
“哈哈哈……”秦熺不顾君前失仪,大笑道:“荒唐!既然还不是你的小妾,那她就要接受应有的惩罚!”
李申之微笑道:“她怀了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