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结束,宋使返程的时候,选择了折道应天府,从徐州南下。
赵士褭打算顺道来祭拜一下祖坟,而李申之则是来实地勘探一下地形,这可是自己努力争取来的战略要地,日后有大用。
当走到皇室祖陵的时候,惨烈的场面让赵士褭和赵瑗悲声痛哭,伏在地上久久无法站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坑坑洼洼地鲜有一块平地。
这是祖坟被人给挖了呐!
到处散落的碎骨头,烂棺木,墓碑都被推倒了好几块。
这就是祖坟落入敌手的下场。
金人为了墓中的那些陪葬品,竟然挖掉宋皇室的祖坟,然后再将这些陪葬品以古董卖给宋人。
其实祖坟被挖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些陪葬品在临安的市场上早在好多年前就出现了,识货之人早已猜到了祖坟的下场,只是没在明面上说破而已。
就连赵构知道了陪葬品流通在市的消息,也只是痛苦一场,悄悄将陪葬品收购回来存放起来而已。
没有亲眼见到祖坟被挖,赵氏族人终究还是在心里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罢了。
李申之站在一边,看着赵氏皇族痛哭流涕,却无法安慰一二。
任何安慰在这种时候都是徒劳的。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既然不懂赵氏子弟心中的痛楚,那便让他们痛快地发泄出来吧。
与李申之站在一起的,还有两个金使,一个唤作萧毅,一个唤作邢具瞻,两人都曾是宋人,北宋疆域沦陷之后被迫投靠了金人。
这两个人被金主完颜亶派遣到开封,再奉完颜宗弼之命,到宋国临安完成和议具体事宜。
按照宴会上商定的事项,基本上没有什么可改动的范围,不需要萧毅和邢具瞻他们二人具体干什么事儿,走过流程而已,是以他们二人一路之上非常轻松。
只要去临安走一趟,随便走个过场就能签订协议,回国之后就能升一级官,怎么看都是个美差。
人在顺风顺水的时候,最容易得意。
萧毅和邢具瞻一路之上备受优待,宋使团将他二人当祖宗一般侍奉,实际地位甚至犹在赵士褭之上,以至于让这两个大金的七品官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对宋人可以予取予夺。
而人在得意的时候,最容易忘形。
以至于就在大宋皇室的祖坟边上,萧毅和邢具瞻这两个金使作出了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举动。
萧毅笑道:“连自家祖坟都看不住,真是活该被人挖。”
赵士褭和赵瑗哭得黑天抢地,没听到萧毅的话,李申之却听到了。
李申之怒目瞪向萧毅,萧毅反倒嘲讽道:“怎么地,不服气吗?我家就有神宗皇帝的陪葬品,果真精美不同凡响。”
邢具瞻扯了扯萧毅的袖子,说道:“祸从口出,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那萧毅看到李申之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不仅没有住口,反倒越说越起劲:“那神宗的陪葬品,你猜我多少钱收的?还得说这金人不识货,挖赵家的祖坟挖出了好东西,却不懂得卖个好价钱。我只花了十两银子,就能买到一个上等的如意。”
邢具瞻看到越来越嚣张的萧毅,悄悄地退后了两步,与之拉开了距离。
因为他看到,那三个姓赵的皇族,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走到了萧毅的身边。
萧毅油然不觉,还在那里大放厥词,突然一个拳头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出手的是赵士褭:“我去你大爷!”
一拳打倒了萧毅,紧跟着又踹了两脚。由于踹得太狠,一脚从萧毅的嘴角滑过,差点重心不稳。幸好赵瑗在一旁搀扶才没有倒下。
赵不凡怒目圆瞪,左右张望,想找个趁手的工具,狠狠地教训这个萧毅一顿。
刀子太猛,石头不好控制,只有棍子的杀伤力刚刚好。可是情急之下,一根趁手的棍子又哪里那么好找。
这时,赵不凡感觉手里被人塞了个家伙,条件反射般地握住之后,才发现李申之站在他身边拍着肩膀说:“大哥,干他!”
赵不凡气血上涌,刚抬起手里的家伙,才发现是一把朴刀。
担心一刀砍死这个金使,赵不凡犹豫了,举起的刀又慢慢放下,想要调转刀背敲那金使几下。
忽然手中刀被赵瑗抢走。
只见赵瑗握刀在手,赤红着双眼走到萧毅身边,一脚将正要爬起的萧毅再度踹倒在地。
“不可!”赵不凡大呼,想要阻止赵瑗,却已来不及。
“噗……”
赵瑗手起刀落,砍飞了萧毅的脑袋。
得亏这里不是李家的祖坟,不然就凭李申之这个暴脾气,萧毅的脑袋早在一炷香之前就落地了。
看着老赵家几个子孙的怂样,实在是怒火难消,这才给他们递了一把刀子。
萧毅被赵瑗砍死,宛如一滴冷水落进了油锅,一下子炸了锅。
金使这边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一直把他们当祖宗伺候的宋人,怎么突然就暴起杀人了呢?
经历了一开始的愣怔,邢具瞻迅速纠集起了自己的随从,摆起防御阵势,对着宋人喝道:“你们想干什么?想要造反吗?你们若是害了我等性命,和议之事必不能成,就等着金军南下吧!”
幸亏赵构不在这里,要不然宋使必然秒跪。
然而这个使团毕竟是宋人的使团,宋人明显比金人要多。
当金人结阵的同时,梁兴等人也迅速护在了李申之身边,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宋人禁军也跟着开始戒备。
赵瑗双眼通红,提着刀还要去砍那邢具瞻,却被李申之一把拉住。
“消停点,邢大使又不曾有侮辱之言。”李申之轻声喝道,让赵瑗稍稍清醒了一些。
李申之担心他把两个金使全都砍死,这样和议之事就彻底泡汤。
放开赵瑗,李申之独身朝着邢具瞻走去。
邢具瞻虽然站在金军身后,却依然心惊不已,后退了两步,说道:“你,你别过来。”
若是一个李申之走过来,他倒是也不怕。怎奈李申之身边跟着梁兴等一种太行山好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邢具瞻一介文弱书生,怎能不怕。
李申之步步紧逼,口中念到:“南朝千古伤心事,犹唱《后庭花》。旧时王榭,堂前燕子,飞向谁家?恍然一梦,仙肌胜雪,宫髻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
“你也曾是宋人,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李申之念的这首词,出自于另一位金地的宋人吴激的一首《人月圆》,表达了这些人在金朝做官时左右为难的心情。
而这个吴激,恰好又是邢具瞻的好朋友。
邢具瞻听到这首词,稍微放松了一些,说道:“你想怎样?”
李申之说道:“萧毅出言不逊,侮辱大宋祖陵,死有余辜。他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旁人。请邢大使在此处稍后,等我们祭拜了先祖之后,咱们再南下临安,继续和谈如何?”
邢具瞻一肚子苦水,明明是你们宋人苦苦相逼,怎么说得好像我在欺负人一样。
然而形式比人强,现在是他在别人的屋檐之下,得看别人的脸色。他虽然是金国使者,却没打算为金人死节。既然宋人给了台阶下,那就这样吧。
悄悄抹了一把冷汗,邢具瞻说道:“如此,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