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申之与邵隆分头行动。
所有战马、士兵以及粮草军械,全都仅着邵隆先挑,剩下乱七八糟的一大摊子留给李申之慢慢处理。
邵隆的事是急事,出发的时间越早越好。而李申之完全可以原地休整一两天,把人员物资收拾停当之后,再款款出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先说邵隆领着三千精锐奇袭秦州。
带着李申之给的价比白银的高级干粮,邵隆把商州城内的青壮士兵几乎全部带走。
邵隆和李申之两人是这么商量的:邵隆去了秦州以后,再得不到人员的补充。士兵若是战死,死一个就少一个,所以尽量多地带点精锐士兵。
而李申之去应天府,背靠南宋大朝廷,万事都有个缓和的余地,运送补给也更方便一些。
李申之带着这么一大帮子人,千里迢迢地去应天府,路上根本不怕遇到寻常流寇。若是金人想要对他们不利,李申之到时候带着本部人马跑就是了,料想金人也追他们不上。
李申之当然不会抛弃百姓逃跑,但是他还是答应了邵隆的建议。
因为他知道,若是失去了这次机会,大宋想要往前往河西走廊的通道上插入一枚钉子,难度会成百上千倍地增加。
这个时候帮邵隆,就是日后帮自己。
新式干粮全部给了邵隆,李申之一点都没有留。辛辛苦苦带了这么远,没想到在这里用上了。
这种稀奇的东西就要用在关键地方,这是金钱无法衡量的价值。
等李申之回到应天府,这东西要多少就能造多少。
且说那邵隆,率领三千精兵日夜不歇,一路疾驰到秦州城下。
秦州守将武谊早就知道和议割地的事情,他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很好,就是保持住现状,然后坐等时局的发展。
武谊在秦州待的时间不短,对秦州城十分熟悉。宋金两国不论是谁,他们想要用最低成本控制住秦州,武谊都是最好的人选。
武谊也用自己履历证明了自己的人品,只要宋金两国的高层谈妥了,他这个秦州守将坚决服从上级安排,从来不搞小动作。
是以金人反倒没那么急着去收编秦州。
金人也有其计划,那就是先收陕州,再收商州,把这两个地方先稳住,然后再去接收秦州。
谁知商州成了一座空城,金人光是在商州布放就废了不少功夫,暂时无暇顾及秦州。
再说武谊,总的来说要比汉奸强上数百倍。因为他当初举城降宋的时候,还是冒了不小的风险。
正是武谊这种躺平的心态,直接影响着秦州城中军民的心态。
主将都这么松懈,守军自然更是吊儿郎当。
松懈的城门守军看到远处荡起的阵阵烟尘,还只当是来了沙尘暴,只是拿面巾在脸上一裹,都没太当回事。
等听到阵阵马蹄声时,才发现来的是一队骑兵。
再定睛一看,来人穿的全都是宋军的衣服,为首之人还是一员将领,一身官服与他们武知州一样,看来级别不低,便没有急着去通报,只当是正常的军事调动,杵在原地等着。
邵隆就这么领着三千精骑,一路不停地小跑进了城门,径直到了府衙之前。
直到邵隆进了府衙的大门,武谊在才得到了报告,说是有一个宋军将军领着三千人马进城来了。
武谊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却又无可奈何,大概猜到了来者所为何事。
心知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只好出门去迎接。
武谊打眼一看,来人他认识,乃是同被割让的商州知州邵隆。
“邵知州千里迢迢赶来,不知所为何事?”武谊明知故问,心中还抱着一丝幻想。
邵隆从手中掏出一封札子,说道:“某家奉吴统制命令,前来接替秦州知州之职。”
武谊反驳道:“吴统制好像管不到某家这里吧。”
武谊心里其实还是打着墙头草的算盘,看宋人和金人最后的博弈结果。若是此时让邵隆接管秦州,那么他也只能跟着邵隆一条路走到黑,走上抗金的不归路。
若是金人最后在博弈中胜出,说不得还得在秦州跟金人干一仗。
打了一辈子仗,始终打不明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打仗。武谊是真的不愿意再打了,只想着在自家后花园里赏菊。
邵隆早已猜到了武谊的心思,所以才如此行事,就是想用雷霆之势不给武谊防备的机会。
邵隆甲胄在身,伸手握住佩刀:“怎么,武知州是觉得吴统制的名头不够响,还是邵某的刀锋不够利?”
武谊见邵隆铁了心要接管秦州,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立马认怂,取下自己的官印放在案上,说道:“有请邵知州。”
墙头草也有墙头草的好处,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当你强势的时候,他们会很识时务地交出主导权。
只要始终能在他们面前保持强势,他们便会全心全意地为你服务。
武谊果断地让出了知州的位置,说道:“不知邵知州接下来有何打算?对武某将如何安置?”
其实按照邵隆原本的打算,是火速突袭秦州,然后在府衙之上一刀砍了武谊。
谁知武谊如此配合,反倒让邵隆不好把事情做绝,说道:“这段时间武知州且安心地住在府衙之中,万事有邵某操持,武知州就好好歇息几天吧。”
邵隆对武谊的称呼变成了“武知州”,也算是释放了自己的善意。
武谊一抱拳,说道:“那就有劳邵知州了。”
就这样,武谊被邵隆软禁了。
其实对于武谊来说,这样的结局未必不是好事。
若是秦州日后可以归于宋人之手,那么武谊全力配合邵隆主持局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没有邵隆功劳大,但至少还能保住知州这个级别。再往后不论是换个地方主镇一方,亦或是调回临安当个京官,也都还不错。
若是金人强攻秦州最后得逞,那么他武谊说不定还能继续当自己的秦州知州。
至于说邵隆会不会在城破之前砍了他武谊的脑袋,他认为大概率不会。邵隆这人莽是莽了点,但是很讲义气,口碑不错。
武谊自忖从邵隆入城开始,他的应对并无什么大差错,邵隆不该那么决绝才是。
而在局势稳定之前,武谊的生活一切如旧,可以继续在后花园中抚兔赏菊,还不用操劳案牍之事,人生最惬意之事莫过于此。
只要能稳住武谊,并且站住秦州的府衙,那么邵隆这次突袭便成功了一大半。
邵隆是当了多年的老知州,对于如何稳定局势很有心得。
他带来的三千精锐并不全都是大头兵,有许多都与他一样,是文武双全的帅才,放下刀枪坐到衙门里当起文官来,同样是一把好手。
武谊虽然是秦州知州,但秦州并不是武谊的私家财产,这里的官军与他更不是铁板一块。
只需要稍微花一些功夫,搞清楚那些人是武谊的亲信,把这些人统统换掉,武谊在秦州的势力便会彻底瓦解。
有宋一朝对武将的防备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此刻方便了邵隆迅速掌控局面。
秦州人经历过几次易帜,对这种混乱的局面早已司空见惯。
只需要近几天安生地在家里待着,等新的知州坐稳了位置,便会一切照旧。
事情顺利地远远超出了邵隆的预料,他却丝毫不敢懈怠。
刚刚稳定住局势,邵隆便马不停蹄地开始整修防御工事,顺带着派除了两拨使者,分别去西辽与西夏试试水。
万一李申之的想法有用呢?
邵隆只是单纯地觉得,拿了李申之那么多的金子,不按照李申之的想法去试一试,良心上有点过意不去。
……
再说李申之这边,一路上领着好几万男女老少,另外还赶着十几万头杂七杂八的牲口,浩浩荡荡地从商州东门而出,一路沿着山路朝东南方向下山,打算先走到南阳,然后再东去应天府。
从商州前往应天府,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条是从东北出发,经过洛阳、开封,沿着黄河一路向东抵达应天府。
另一条便是经过南阳,沿着华北平原与大别山区的交界处向东走,最终抵达应天府。
两条路的距离差不多,其中北线基础设施更好,路网发达,稍微好走一些。
然而南线更加接近南宋国境,相对来说安全性更高一些。
前文说过,李申之现在面临的唯一困难,就是如何把手底下这几万人给带到应天府去。
流民和商州居民们,他们除了在川陕有亲戚可以投奔的,剩下的人全都要跟李申之去应天府。
那些想要投亲的人,李申之给他们准备了几天的干粮,虽不富裕,但也能保证他们不被饿死。困难时期,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几万人乱糟糟地聚在一起,让李申之深深地感受到了古代当将军的不容易。
尤其是那种随便收拢几万流民,就能攻城略地打败正规军的草莽将军,他们的历史地位应该更高一些才对。
就李申之来说,且不说能不能拉着这几万人去打仗,光是顺顺利利地把这群人给带到应天府,都堪比地狱模式。
好在李申之身边有不少帮手,不管是淮北土匪张牧之,还是岳家军中的背嵬军,都是带兵的好手。
李申之只需要说出自己的大略方针,剩下的执行,就交给手下人去办。
无意之中,李申之用上了参谋团制度。
李申之领着本部人马走在最前面,流民们稀稀拉拉地跟在后面。
与流民混杂行走的,是十几万的牲口,由流民里挑选出来的牧民负责招呼。
如此庞大的队伍,首先要解决的是吃饭的问题。
李申之随行带的粮草不多,全都聚拢在一起,随着李申之的本部人马。这些粮草暂时先留着,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再吃。
他们日常的饮食,是牛羊马奶。
从商州一路走到应天府,约莫一千里路出头。单人单骑快马加鞭,不过三五天时间就能到。可带着几万流民,浩浩荡荡地走过去,恐怕得将近一个月才行。
他们带着的粮草只够几万人三五天的消耗,必须省着点吃。
反倒是这么多牲口,竟然成了他们流动的粮食制造机器。
经历了几番战乱,豫南地区人烟稀少,田地荒芜,有钱都买不到粮食。
然而满地的荒草,反倒成了牲口们的天堂。
于是乎他们赶着十几万头牲口,一路走一路放牧,平时就喝点奶,偶尔有病死或者受伤的牲口,就杀了吃点肉。
一路之上,流民们竟然全都补起了营养,个个红光满面。
尤其是小孩子们,一个月时间吃得好,运动量大,竟然还窜了个子。
唯一的副作用,就是摄入了过多的蛋白质,一路上全都在不停地放屁。
多年以后,他们回忆起这段路程,纷纷调侃说,自己一路上是乘着风从商州飞到了应天府。
粮草的问题解决了,安全问题也没出什么大纰漏。
这么庞大的队伍,寻常流寇压根不敢招惹。
倒是流民内部出了几个挑事的人,全都被李申之砍了脑袋,然后再没人敢当出头鸟。
不愿意跟着可以不跟,想去哪里去哪里。但要是敢在队伍里面挑事,绝对零容忍。
而金人那边,李申之早早地派人去开封报备,金人竟然真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路抵达应天府。
几万流民有不少倒在了路上,他们大多是原本就有病或者有伤,坚持不住便永远地倒下,被随行的人就势埋在了路边。
乱世之中就是这样,大家都没有办法的事。即便是李申之再有圣母心,也无法为他们多做一些什么。能保证他们没有被饿死,已经是他能尽到的最大努力了。
每死一个人,李修缘便去诵一通经,为逝者超度。
慢慢的,李修缘成了流民中的精神信仰,闲暇之时都爱听小和尚讲一些佛教的小故事。
不得不说佛教能在中国流传如此广泛,自有其合理之处。
抛开别的不谈,在人最苦难的时候,佛教是最适合给人以心灵解脱的一种精神信仰。
几次三番之后,李修缘便成了流民口中的“小活佛”,其地位甚至比李申之还要高。
再看陆游,一路之上也没闲着。
陆游就地取材,自己找了些乱七八糟的纸,搓了麻线穿成了一个小本本,没事的时候就在上面写写画画。用了几天功夫,竟然把这几万流民纷纷登记造册,还有牲口也一个不落地全都记录在本子上。
李申之拿过陆游的小本子看了看,没看懂,那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特有的符号记录法。于是乎,李申之趁势向陆游普及了阿拉伯数字,以及现代的列表法,和加减乘除标记之法。
不得不说陆游的学习能力非常地强,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完全掌握了这项新技能。
简便的方法,带来的是工作效率的提高。
在陆游每天的汇报中,李申之发现牲口的规模也在日渐缩小。
按说一路之上田地荒芜,牧草丰盛,这十几万的牲口一路之上好吃好喝,应该规模变得更大才对。
殊不知有那怀孕的牲口半路上流产的不少,受伤的也无法安心静养。
不由得让李申之想到了当年霍去病对匈奴人的打击。
正是因为霍去病屡次对匈奴人精准偷袭,让匈奴人只能不停地迁徙。而就在迁徙的过程中,一路的颠沛流离,让不论是匈奴人还是匈奴牲口,流产率翻倍地升高,间接导致了匈奴人口的减少,以及牲口规模的下降。
这样的打击模式,倒是可以借鉴一下。
不知不觉间,应天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