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多添了许多张嘴,原先那个小铜锅变得不堪重负,饭菜也变得供不应求。
好在大臣们都了解,官家请客就讲究个形式,他们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上几口罢了。
相公们年纪都不小了,新陈代谢变缓,平日里饭量本就不大,吃了几口肉下肚之后便不觉得怎么饥饿。
看到朝廷最杰出的文臣武将都坐在饭桌上,赵构一时间踌躇满志。
“国朝如今蒸蒸日上,府库丰盈,边疆绥靖,皆赖众爱卿勠力同心,朕敬众爱卿一杯。”赵构举杯饮酒,许久都没有如此畅快过了。
众人不敢托大,连称不敢,相继陪了一杯酒。
见众臣太过谦虚,赵构说道:“众爱卿都是治世之能臣,恰逢此机会,正该你我君臣有一番作为之时,众爱卿以为如何?”
自打南渡以来,赵构几乎再没有展露出任何的雄心壮志,今日发表了这样一番豪迈的言论,让几个相公顿时心中激荡不已,直呼“万岁”。
赵构见人心可用,便说道:“吴帅与申之在边疆连战连捷,朕想趁此机会一举收复燕云,众爱卿以为如何呀?”
原来赵构打的是这个主意。
李申之本能地想要反对,却生生地忍住了说话的冲动,保持了沉默。
赵士褭等人都在看李申之脸色,原本想跟着李申之表一表忠心,怎奈李申之没说话,几个相公也一时之间僵在了那里。
吴璘却是抱着拳头打算慷慨表态,被忽如其来的安静打乱了节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构见状,脸色立马拉了下来,不悦道:“吴帅,你是怎么想的?”
吴璘想了想,说道:“臣以为,谋取燕云还需要从长计议,步步为营的好。”
赵构闻言,怒火陡生,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缓了下心情,问道:“朕在问你,若是让你现在与金人交战,可有战胜的把握?”
吴璘心中一惊,不知道官家为何说翻脸就翻脸,小心翼翼地说道:“若是此时与金人交战,臣必定身先士卒,奋勇杀敌。”
武夫虽然粗俗,终究还是有些小心思,既没有说能战胜,也没有说不能战胜。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玩意哪说得准。万一现在夸下了海口,日后被打脸的时候,少不得要被清算。
赵构没纠结吴璘的小聪明,继续问道:“李相公,如果朝廷现在与金人开战,府库存粮是否充足?”
李光掐着指头想了想,说道:“支持一年不在话下。”
赵构转向李申之,问道:“如今兵精粮足,申之觉得胜算有几何呀?”
李申之摇了摇头,说道:“灭金还需从长计议,仓促出兵,几无胜率。”
赵构听在耳中,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李申之看在眼中,心中也是暗暗叫苦。虽然他刚跟打败了金人,但那是一场防守反击战。真要是让李申之领兵劳师远征,他可未必能够攻克燕京城。
而李申之拒绝的语气听在赵构耳中,却是另外一副含义——不听话。
如果不是自己实力不足,赵构真想下令把李申之给推出去砍了。只可惜他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信心,北大门还要依赖李申之把守,只得转而询问吴璘道:“吴帅有信心攻取太原府吗?”
吴璘从本心来看,着实觉得此时并不是发兵攻打太原府的好时机。然而看着赵构殷切期盼的眼神,以及在锅中翻滚的牛肉片,又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稍微纠结了片刻,便抱拳道:“臣敢不效命!”
吴璘的支持给了赵构信心,他又转而问李申之道:“申之,你与吴璘兵分两路,他打太原府,你攻燕京城,朕全力保障你们的后勤补给,如何?”
李申之最讨厌的就是赵构这种人,顺风浪,逆风投。
谷/span还没拿两个人头呢,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不插眼到处乱跑,刚丢了一个野怪就嚷嚷着要投降。
“官家,这仗真的打不了。”其实也不是完全打不了,而是强攻燕京城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不是李申之想要的结果。
没想到赵构反倒变了脸色,沉声道:“申之,你莫要不识好歹。”
也不知道赵构哪里来的勇气,堂堂一国之君终于敢对李申之这个七品知县发火了。
李申之被赵构反复的挑唆搞得非常恼火,当即语气也不客气起来,说道:“官家,什么事儿能干,什么事儿不能干,心里得有个数才行。若是非要干不能干的事,到时候有什么后果,官家可承担得起吗?”
“嘶……”
众相公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包括赵构也是心中一惊。
这话说出来本无毛病,但是听上去却又十分的别扭,好像说话人与听话人的身份给搞错了。
赵构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勇气挑战李申之,不想轻易放弃,勉强着挺直腰杆,说道:“到时候出了事,自有朕来负责!”
“哼……”李申之冷笑一声,说道:“从三皇五帝起,这官家就是有德者居之。那些无德无能之人,就不要贪恋权位,还是尽早退下来的好。”
既然赵构不讲武德,那么李申之也不打算跟他藏着掖着,趁着这个势头直接摊牌。
李申之想要逼赵构退位的事情,早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从来没有人在明面上说罢了,全都假装不知道。
而李申之如今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出来,其烈度直接上升了好几个数量级。
这是赤裸裸的逼宫。
赵构脸色被气得黑里透红,喘了两口粗气没说出话来。
赵士褭赶紧出来打圆场,说道:“官家自从建炎南渡以来,励精图治,夙兴夜寐,才打造了如今这番中兴之局面,虽比不上三皇五帝之圣贤,却也是古今少有的圣主了。”
赵士褭这一番话,倒也不算太昧良心。如果赵构真的是一个付不起的阿斗,亦或是暴虐无情之人,身边也不会聚拢这许多的仁人志士。
再不济,也比赵佶赵桓这两个亡国之君强上百倍。
而李申之自然知道赵士褭话中的道理。可是赵构纵使有千般好,却偏偏怂啊。
将怂怂一窝,他赵官家一怂就得怂一国那!
李申之朝着赵士褭点了点头,算是给了这位老大哥一点面子,又向着赵构拱手道:“臣冒昧了。”
赵构轻轻擦拭了下额头的冷汗,摆了摆手,说道:“无妨。众爱卿正该畅所欲言,不要有所顾忌。”
话音刚落,李申之紧跟着说道:“之前能战的时候,官家避之不战。而如今不是开战的好时机,官家却又强迫着臣等与金人开战,难倒官家不觉得有何不妥吗?”
“有何不妥?”赵构本能地问了一句,随即才反应过来中了李申之的圈套,黑着脸闭口不言。
“臣倒是不敢腹诽官家,也没有说官家不是的地方。”刚说了一句好话,李申之话锋一转:“然而只要是人就会犯错,官家也不例外。倘若官家总是犯错的话,我们当臣子的又该如之奈何呢?”
始终保持沉默的首相李光说话了:“官家若是犯错,当臣子的就应该犯颜上谏,帮助官家改正错误。”
历朝历代的忠臣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有些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劝诫皇帝。
李申之却是摇了摇头,说道:“诸位相公是否想过,通过改进朝堂制度来避免官家犯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