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只是个杂役,”她谨慎地说道,“从未想过做官。”
吕布看了一会儿快要吃光的那碟盐豆子,又看看她,“空有一身本领,却不愿光耀门楣?”
“小人无家无业,也不需要光耀门楣。”
“那你不也愿意在高顺营中学习兵法吗?”
“那也不是为了光耀门楣,”她说,“而是为了在这样的世道里保护友邻。”
“荒唐,尔欲效梁伯鸾,作《五噫歌》讥讽朝廷耶?”
吕布冷不丁的一句给她说得有点愣,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梁伯鸾是谁?”
这哥们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是没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既然他都提到了高顺,她想想还是问了一句。
“高将军何时回返长安?”
他皱了皱眉,“你寻他何事?”
“……自然是去营中学点东西?”
“哈!”吕布突然蹦出了一个单音节词,吓了她一跳,“不就是那些排兵布阵之事吗?难道只有他能教?”
这人忽然猛地一拍案几,案几上的酒壶、酒盏、还有盐豆子和腌猪肉都跟着一起跳了跳!
“来人!”
……原来这里还是有人的!只不过在屏风后面!是她孤陋寡闻了!
“将鲁阳地图与我取来!”
惊了,鲁阳是哪里,跟她有什么关系?
但是仆役一路小跑地就捧了一卷地图过来,被吕布接过去后,摇摇晃晃站起身,挂在了屏风上,铺开来。
“你可识得这是何处?”
虽然不确定吕布到底想教她点啥,但她确定他肯定喝高了。
对待一个喝高了的人应当不去在意他说啥,而是小心翼翼地请他休息一下,主要是独处一下才比较对劲吧?
“此正晌午,将军不去休息一下吗?”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待午睡之后再来教小人也未迟吧?”
吕布瞥了她一眼,伸手从墙上摘下了弓箭,晃晃悠悠踉踉跄跄的就往外走。
她也不知道这位大哥是犯了什么酒疯,心惊胆战的跟着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准备扶他,千万别下台阶时摔个狗啃泥才好。
站在廊下,吕布弯着腰,探着头,伸着脖子往四周看了一眼。
“啊!”
吕布冷不丁一声大吼,他自己还没怎样,她吓得差点一趔趄!这哥耍起酒疯怎么画风这么清奇啊?!正常人都能被他吓出个心脏病吧?!
随着他吼这一声,一只不知什么鸟儿被惊得从树荫处飞了起来,展翅越飞越高,很快将要不见。
但它晚了一步,就在将要变成一个黑点儿时,吕布突然直起身开弓搭了一支箭,看着也没怎么瞄准,似乎就只是赌气一般,箭若流星,离了弓便笔直地飞向晴空,追上了那只鸟儿!
那只倒霉到家的飞禽带着箭矢坠落下来时,发冠都歪掉的人中赤兔并没有盯着它看,而只是转过头,十分得意地冲她呵呵笑了一声。
“尔还真当我醉了……嗝儿!”
……行吧,这世上就是有这种不讲常识的人,虽然乍眼看去是个正常人,但是从头到脚都不正常,她应该有心理准备的。
喝高了的吕布可能战斗力还在,但她怀疑他清醒时教学水平就不行,现在就更不行了。
因为他指着那张地图问她,“若你屯于鲁阳,意欲攻取雒阳,你当如何进兵?”
……她沉默了很久,试探性地指了一条路。
“从这里进兵?”
“愚笨!”吕布快乐地嚷了一句,“你都不知道自己兵力多寡,粮草从何路补给,又能支撑几日,便想要进兵了?”
“……那小人求教将军,小人兵力多寡,粮草如何?”
“五千步兵,另有百余骑,除你军中将校所用之外,可支十余骑与斥候,”吕布指了指南至宛城的一条路,“粮草由此补给。”
“那小人的敌人呢?”
吕布突然打了个嗝儿,缓了缓才回答她。
“你猜。”
……要不是学生们打不过,这种老师真的会被套麻袋打一顿的。
她想了想,犹豫地指了一条路,但从鲁阳出发,只走了一半,便停下了。
吕布仔细看了看那一处,又回头看向她,“怎么不前行了?”
“这里的几处图画,小人不认得,不敢轻易前进。”
“哦,这是三马山,”他点了那几处,“此皆山峦。”
“那小人行至此处前,得先派出斥候巡查,看一看附近有没有埋伏。”她说。
吕布突然看了她一眼,语气也起了一些变化。
“那你要将斥候派往何处呢?”
她也不知道该将斥候派往何处,这地方往西有群山,往东则是一个大湖,往好了说这地方应该很适合郊游,但如果她是某个企业的团建负责人,她总得提前想想这地方会不会有什么突发事故。
“我是几月份出发的?”
“二月。”
二月的雒阳,她想想,冰雪已经消融,草长莺飞,群山渐绿。
“除了这一条山路两侧是否有埋伏之外,”她有点犹豫地指了指那片湖泊,“我听说湖泊附近经常有湿地和沼泽,也应该提前打探一番吧?”
“为何?”
如果是出来郊游,什么地方都可能跑一跑,当然要探查啦。
虽说行军当然是挑干燥坚硬的路面走,但是……
一个模糊的念头从她的头脑中闪出来。
“如果我是敌人的话……”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
吕布不耐烦了。
“你是妇人吗?支吾个什么?”他说,“赶紧说!”
……妇人就妇人呗,妇人怎么啦,他不是妇人生的吗?她在心里撇了撇嘴。
“如果我是敌人的话,我会觉得这里可能适合埋伏点兵马。”她说,“所以我就得提前侦查好这个地方。”
吕布又看了她一眼。
“如何埋伏?”
“考虑到队伍总是细长的……”她又想了想,“从中截断?是不是应该兵分两路?这样就可以将我的这支兵马切割包围,然后……”
吕布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才抬眼看她,“你看,你说你不出仕,桩桩件件却在为我军考虑。”
“……将军的兵马?”
“不是,”他咧嘴一笑,“董太师的兵马。”
日。
没头没脑的做题环节结束,吕布喊来侍从,将地图收了回去,又吩咐再上一碟盐豆子。
他坐在那里,捻起了一条腌猪肉,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留她抓心挠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将军还没说小人这想法到底对不对啊?”她说。
“你能猜中三马山的关隘,属实难得。”他说,“但你却未曾想过,兵贵神速,你战马不足百匹,斥候常有迷路或是意外折于路上者,哪来那么多斥候供你肆意使用,又哪里容你慢慢等待。”
听这话的意思,是不是有人栽在这里了?
“那么,从这条路进攻雒阳的那位将军……”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不对劲,“那个逆贼首领究竟如何行军呢?”
吕布想了一会儿,“他急欲进兵,确实是在这里折了许多人马,败于徐荣之手。”
“哦……这是好事呀。”她说,“那岂不就是说,将军这边打了胜仗吗?”
吕布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他败于徐荣之手,却赢了我与胡轸。”
啊这……这怎么接话。难道天下无敌的吕布还会打败仗吗?
“你定然是在想,难道吕将军有这样的本领还会打败……嗝儿!”吕布冷哼了一声,“谁让胡轸那厮仗着自己是董太师麾下,竟扬言要斩青绶而立军威?若不令他收敛些……嗝儿!”
吕布不吭声了,脸上露出了一丝懊悔神色,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
但其实她觉得他还是没把话说明白,关东联军的将军a,吕布,胡轸,听起来后两者是同盟,但为啥话里的意思是吕布帮着那个将军a把胡轸给暴打了?
“那位将军是何等样人?”她小心地问了一句。
舌头已经有点变大的吕布嘟囔了一句,“是个难得的武人。”
酒劲已经越涌越高,她觉得差不多该让吕布自己趴下待一会儿了。
正准备起身时,吕布又开始叹气。
“你知道我为何与你说了这么多话吗?”他睥睨般看了她一眼,“你这人谨慎,不仅在出仕这一桩上,你几乎做什么事都很谨慎。”
……还有什么事?杀猪?洗菜?摸鱼?她和吕布又没那么熟,他哪知道她的多少事啊。
但是马上吕布就要给她雷焦了。
“你这人虽然年纪轻轻,却并未被女色所误。”吕布继续大舌头说道,“这很好,将来待出仕后,我为你寻一门好亲,我与你讲,女子其实才貌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他伸出一根手指,“要贤惠大度,至少不能给夫君惹事!”
……不,她不想听,她已经察觉到话题从她的人生理想转进到兵法小课堂现在又要转成一个中年已婚社畜的烦恼了。
但是吕布一点都没有自觉,还在那里发牢骚。
“董太师率军后撤至渑池,留我于雒阳断后,雒阳残破,岂能守得住?这半年以来我岂是容易处之?你却不知待我归来,魏氏竟还抱怨我宠妾灭妻,你看看我这府上已经被她整治得如同铁桶!我回来这几日只不过是去严氏处……”
【你看我能一棒子打晕他吗?】她痛苦地说道,【我听不下去了。】
【其他人可以,这个我真不确定,】黑刃小声说道,【所以其实听听也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英雄记》:诸将恶惮轸,欲贼败其事,布等宣言“阳人城中贼已走,当追寻之;不然失之矣”,便夜进军。城中守备甚设,不可掩袭。于是吏士饥渴,人马甚疲,且夜至,又无堑垒。释甲休息,而布又宣言相惊,云“城中贼出来”。军众扰乱奔走,皆弃甲,失鞍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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